其实关于这个男人的采访，是早在2012年就完成的，之所以当时没有将这篇报道发表在星球日报上，是因为我个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希望，一直在等待着一个结果。我希望那个结果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就目前看来，这个结果怕是一时半会等不到了。于是我决定，把这篇报道发表在微博上。

2012年4月1日，报社主编，我的好朋友克拉克·肯特在电话里通知我去采访一位有趣的病人。当天中午，飞机在哥谭国际机场降落之后，我便直接打车去了报社预订好的酒店。在酒店房间放下行李，稍事休整之后，我便下楼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按照预约好的时间，去了那家精神病医院。

这家精神病医院是一家私人医院，整座医院都由家族投资，医院上下从院长到医生再到护士，全都是私人聘请。而这家医院收治的病人，也以都上流人士为主。

在采访这位患者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向他的主治医生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于是便在见习医生哈琳·奎泽尔的带领下，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一走进办公室，杰罗姆·瓦勒斯卡医生很客气地请我就坐，为我倒上了一杯香气扑鼻的咖啡。我俩坐在窗前，一边喝着咖啡、享受着哥谭市午后充沛的阳光，一边交谈着。

“这真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咖啡。”我呷了一口咖啡，觉得唇齿之间溢满了咖啡豆的香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位患者现在的情况如何？”

杰罗姆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情况不容乐观，尽管已经对他进行了一年的治疗，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的妄想症愈来愈严重了。”

我道：“他依然妄想自己是……”

杰罗姆点了点头道：“没错，他依旧妄想自己是一个超级英雄。”

我掏出手机，连上了医院的WiFi，翻看电子邮件：“按照你之前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说，这位患者一年前经历了一场梦游？”

杰罗姆道：“是的。他当时赤身裸体出现在闹市区。你知道当时是晚上九点多，正是闹市区人多的时候。他浑身一丝不挂，在大街上游荡，引起了周围人群的围观，还被很多人录下来发到了网上。”

我点了点头说：“我看过那视频，当时在网上挺火的。大家都以为他喝多了。”

杰罗姆道：“当时有人报了警，警察很快就到了，在他身后喊了他几声，他没回应，于是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登时就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四周，像是刚刚清醒过来。警察把他带进了局里，做了酒精测试，结果发现他并没有喝酒，又对他进行了尿检，尿检是阴性的，所以可以判断，他当时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吸毒。而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游荡。他说他当时一个人在家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跌坐在了闹市区的地上，被警察和一群市民包围。这时大家才知道，他是梦游了。当天晚上，他被家人接了回去，去药店买了些安神的药吃。可是几天之后，他又梦游了，好在这次家人发现的及时，在家门口唤醒了他。但这回，他开始胡言乱语，一直声称自己是超级英雄蝙蝠侠，是他拯救了宇宙，总之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家里人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所以没太在意。直到半个月后，他有了一次极端行为……”

我一怔：“极端行为？”

杰罗姆点了点头，语调沉重：“家里人认为是他生意上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梦游，于是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带他去了海边，想让他散散心。结果就在当天晚上……”

我道：“他又梦游了？”

杰罗姆深吸了一口气道：“是的。他梦游离开了酒店房间，穿过了好几条马路，从海堤上跳了下去。”

我道：“他跳海了？”

杰罗姆道：“还好当时海边人多，他被人救了上来，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他家里人怕他出事，就把他送到了我这里。哦，对了。”

我道：“什么？”

杰罗姆道：“他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件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

杰罗姆道：“玻璃珠。应该是从海里捡来的。他一直攥着那颗玻璃珠，不让人碰。入院的时候，我们想要收缴他的随身物品，什么都可以拿走，唯独那颗玻璃珠，他死也不让我们碰，还差点把那珠子吞下去。我们没了办法，只好妥协了，让他把那颗玻璃珠带了进来。”

与医生结束了交谈，我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会面室。

“有什么状况就喊，我们就在外面。”进门之前，杰罗姆对我轻声耳语道。

我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身后，门被轻轻合上了。

这位患者大概二十七、八岁，但他本人看上去的确比实际年龄要大个三五岁左右。他原本是哥谭市最大的上市公司韦恩集团的董事长，却因为综上所提到了这些原因，来到了这里。我进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双手捧着一颗黑色的鹌鹑蛋大小的玻璃珠，眼睛死死地盯着玻璃珠，一动不动。

“我可以……坐下么？”我小心翼翼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与他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

他依旧没有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仿佛被吸住了，牢牢地锁定在了那颗黑色的玻璃珠上。

我轻声问：“你在……看什么？”

他盯着手里的玻璃珠道：“宇宙。”

我道：“你这是比喻……还是……”

他摇了摇头道：“不是比喻。”

我眉头紧蹙道：“你是说……这颗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宇宙。”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不禁让我想起《黑衣人》电影最后结局处的那个宇宙，我们的宇宙不过是外星人的玩具；而眼前这位患者，则同样宣称自己手里的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宇宙。

我道：“这玻璃珠，是你从海里捡来的吧？”

他道：“不，是路西法扔在那片海里的，我只是按照约定把它给找了出来。”

路西法？看来他的妄想症越发严重了。

我指着他手里的玻璃珠道：“如果说这个玻璃珠里真的装着一个宇宙，那这个宇宙未免也……未免也太小了一点吧？”

他轻蔑地笑了笑道：“什么是小，什么又是大？这都是对比出来的。我这么来说吧，对于微生物，对于细菌和病毒来说，你的身体就相当于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甚至一个世界那么大。我们再深入一些，深入到微观世界，深入到原子领域。对于原子那么微小的粒子来说，一个水杯那么大的空间就相当于宇宙了。大部分时候我们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理解事物的大小。你觉得我们算是宏观世界么？错了，其实在另外一个层次的世界看来，我们很有可能是微观世界。”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理解着他所说的话。

他接着道：“这么来说吧，你知道原子的结构吧？电子会围绕着原子核旋转，你觉得这就像是什么？”

我思索了片刻道：“这就像是月球围绕着地球旋转？”

他点了点头道：“是啊，就是这样。月球围绕着地球旋转，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太阳就相当于原子核，而绕着太阳旋转的八大行星（以前是九大行星，06年冥王星被划为矮行星，从行星中除名）就相当于电子，以及围绕原子核运转的其他粒子。那么，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会不会只是另外一个更为宏观世界的微观原子域呢？在他们看来，我们是微观世界，而我们人类，只是一群生活在微观原子世界里的生物。你看，这么一说，你肯定又会想，那么，在我们这个世界所定义的微观世界、那些原子的世界当中，是不是也存在着和我们一样的生物呢？”

我默默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他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已经理解了我所说的话。所以，这么一颗在你看来十分渺小的玻璃珠里，装着一个宏大的宇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听你的主治医生说，你认为自己是超级英雄？”

他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来自你们所处的这个宇宙。”

我道：“可你今年二十七岁，在哥谭有家庭，父母双全，有工作有社保，从你出生到现在，你的父母一直见证着你的成长……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超级英雄啊。”

他轻蔑地笑了笑道：“所以你们看事物只能看到表面。”

我愣了愣，没明白他的意思：“怎么讲？”

他道：“我可从没说过，这具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男性肉体是超级英雄。”

我彻底懵了：“我没明白……”

他道：“这具肉体，并不是我的，我只是借由它，来到了你们的宇宙。”

我一怔：“你说什么？”

他道：“相信你已经了解过关于这具肉体梦游的情况，大晚上的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哥谭市的闹市区……呵呵，其实当时并不是梦游，而是我，你懂么？我，作为另一个宇宙布鲁斯·韦恩——蝙蝠侠的意识，进入到了这具年轻的肉体当中。”

我道：“你是说……灵魂附体？”

他道：“可以这么理解吧。我本来的宇宙被反监视者毁灭了，闪电侠巴里·艾伦利用神速力打开了一个虫洞。让我的意识来到了这里，附体到这具肉体上，可能是那天晚上我太兴奋了，连衣服都没穿，就跑到了大街上。”

我道：“所以跳海那天，也是你……”

他点了点头道：“对，也是我。在上帝创造这个宇宙之后，堕落天使路西法也制造了一个小宇宙，藏在那里，所以我和他打了个赌，把它找回来。”他说着，目光再度移向他手中的玻璃珠。

我觉得他彻底疯了，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到我们的宇宙，又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把它找回来么？”

他一脸严肃道：“找回这个小宇宙，是为了保险起见。如果你们的宇宙也被反监视者毁灭了，我就可以把小宇宙从这里面……”他说着，又看了眼手中的玻璃珠，“从这里面释放出来，从而取代已经毁灭的主宇宙。”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就要毁灭了？”

他点了点头道：“反监视者意图通过反物质能量吞噬所有的平行宇宙，使多元宇宙归为虚无，以便建立一个完全受他控制的全新宇宙。很多平行宇宙都被毁灭了。虽然这个666号宇宙有路西法·晨星守护，但我不敢保证……”

我道：“你是说，我们的宇宙正在毁灭？可是……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他点了点头道：“你看见外面那小片红色天穹了么，那就是反物质波。它会慢慢侵蚀这片宇宙，然后宇宙慢慢化为虚无，你懂么？”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他的话语当中：“那距离宇宙的毁灭，还有多远？”

他淡淡道：“不远了。所以我这次来，是想给你们的宇宙留下最后的机会。”

我重复着他的话：“最后的机会？”

他道：“我会带走经过我精心挑选的七位‘完人’，把他们带离这个宇宙，暂时保护起来。”

我道：“保护起来？”

他点了点头道：“对，保护起来，等到这片大宇宙毁灭之后，我会释放小宇宙，而这七个人，将会在新的宇宙当中繁衍生息，延续地球人类文明。”

我道：“可是，你被关在了这里，我很难想象，你如何带走这七个人。”

他笑了笑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那天的采访结束，我有好一阵子，都沉浸在他的宇宙大毁灭理论当中，没法抽离出来。

但他的主治医生对我说，这只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而已，叫我不要太在意。

几个月后，我得知他出院了，他的病突然一下子好了，不再妄想自己是蝙蝠侠，仪器检测他的大脑也回归了正常。

不久，他说要到欧洲旅行，便带上六个好友乘上了私人飞机前往，其中就有我的朋友克拉克。

那架飞机从哥谭起飞后不久，便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片红色天穹在那之后就消失了，据说是一次剧烈的太阳耀斑爆发引起的天文现象。

王彧

2020年12月11日于阿卡姆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