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清凉透彻，曲折向下，形似一条体态修长的水蛇。
溯其源头，是一口喷涌上翻的泉眼，水流中游，也不过两手之宽，顺流而下，宽窄不一，但也大体匀称。
沿着鹅卵石小道，向前百十来步，再借道野路，用布鞋轧过青草。
在那处草色愈发葱郁的地段，所舀之水，最宜煮茶。
“也就是太玄峰才有这样的好地段。”
面容俊朗的少年身着素雅青衫，蹲下膝来用木瓢圆润的底部轻轻划开水面，三两下之后才得以舀上一瓢，
“老头子们就爱附庸风雅，记得上次弄那啥流觞曲水，中途愣是有人半天憋不出一句诗来，结果一个疏忽没顾及水流的速度，杯子都飞到山下去了。”
“你这样内涵杨老先生，真不怕被他听到吗？”
少女接过装填好泉水的提梁壶，又递上了一个圆润可爱的侧提壶，两壶均呈古玉之色，皆是紫砂制成。
顺着交递茶壶的素手往上看，少女微微躬身，曼妙的体态是介乎少女与少妇间的独特韵味。
如若旁人有心，细细品鉴，则不难发现，少女的相貌生的才是更加稀罕。
包罗万千的倾世面容上，既有极具东方美的眼角，又有西人挺拔的鼻梁和胜雪的肌肤，一头及腰的长发是颇为好看的栗色。
远看如乌木，典雅素美，近则微微泛黄，宛如晨光。
“怕啥，我手上多的是杨老头的糗事，他要是敢揍我，我就把那些事儿给抖出来，让师叔们笑话他。”
沐清水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山间，空气真的格外的清新。
他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把两个茶壶都提在手上，奈何素心只愿意把那个看起来憨厚蠢笨的提梁壶交给他，自己则满心欢喜地端着那个小巧可爱的侧提壶。
沐清水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也不计较什么，自顾自地径直向前走去。
“额……”
衣角被轻轻地扯了一下，沐清水转过头来，有些疑惑，但当他将视线稍稍下移，停留在少女那只闲置的玉手上时，才恍然大悟。
素心嘴角微微翘起，撇过头去，不去看一旁难忍笑意的沐清水，只是将摊开了手掌再次上台了几许。
“我要是现在扭头就走，会不会死得很惨？”
说话间，沐清水就已经握上了那只温润如玉的小手，求生的欲望还是分外地强烈。
“我可以保证你连头都扭不过去。”
素心仰起线条柔和的下颌，得意地说道。
……
“你怎么能上桌呢？去去，一边玩儿去。”
一方不大不小的四人方桌上，煮茶的童子硬是要挤进分散而坐的席位，搞得某个满头灰发的老头子气得一阵吹胡子瞪眼。
“嘿，我这取水煮茶了半个时辰，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坐下来喝杯茶水怎么了？”
沐清水从角落里搬来了一个小木凳子，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好师傅挤到了隔壁，跟体格相对瘦小的白原长老坐在了一起。
“没教养！”
杨老邪冷哼一声。
“没教养那也是你教的。”
沐清水有恃无恐，挤跑了杨老头，还把等在一旁的素心也给招呼了过来，“素女宗的代理长老，有资格出席这个集会吧。”
不按常理出牌的沐清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当然不包括闷声不吭的杨老邪和尴尬赧颜的素心。
“小沐子，平时你可不爱掺和这些家伙事儿，怎的，今天突然心血来潮了？”
沐清水小时候与一位三痴长老座下的小师兄交情颇深，因此常常趁着杨老邪不注意，骑着天马跑去墨白峰玩儿。
原本人丁就不兴旺的墨白峰突然冒出了个鬼灵精怪的小家伙，就算是平日里寡言少语三痴长老也注意到了他，还有过几次交谈的经历。
“先生，实不相瞒，弟子是为了上周陨石林的异变而来。”
沐清水也不藏着掖着，躬身过后便与素心对视了一眼，显然这正是两人的来意。
熊万长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说道：“我记得小沐子你可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弟子，按理说谁也没你知道的多呀。”
白原长老也点了点头，“关于那姓陆的刺客，我们也并不知根知底，还想从你那里得到些许提示呢……”
看到老狐狸们一个个满脸茫然，知之甚少的模样，沐清水也只好祭出了“杀招”，“一个区区元婴境界的小宗师，想要在各位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们面前搞小动作，怕是有些困难吧。”
“百密一疏呀。”杨老邪作势叹了口气，“本以为保护机制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奈何还是被钻了空子，幸亏这次没造成多大的伤亡，不然我们千重门的名声可又要遭重了。”
“那刺客蒙蔽天机的手段着实了得。”
“是呀……”
沐清水眉头挑了挑，感情这群老家伙们个个都是打太极的高手，变着法儿地不去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白风师兄的那个局是您设的吧。”
沐清水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侧面的白原长老，“六境的刺客对上六境的素女宗年轻长老，还是十年前的老相识，未免有些过于巧合了吧。”
“据我所知，这场战斗落幕后，徐姐姐对剑道的理解好像提升了不少，就连命悬一线的白师兄也因祸得福，境界大涨。”
沐清水也不等白原师叔反驳，继续道，“白风师兄是十年前上山的，对上时间，正好是他和徐姐姐离开落日森林的不久后，作为关系最为亲密的师徒，我可不信师兄没有向您透露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
“所以徐姐姐赶来救场，白风师兄以命相抵都是早已计划好了的吗？”
素心睁大了美眸，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到还不至于，怎可能算的如此精确，就算是高居琼楼玉宇的九天仙人也无法这般预知未来的走向。”
沐清水喝下了一杯清茶，大胆地推测道，“陨石林是早就定好的生意，只是恰巧借着此次试炼的机会搬运了回来。
顺理成章又掩人耳目，还给某些潜伏在暗中的势力提供了机会。
毕竟，换做寻常的比试，这么多位大宗师在一旁压阵，就算是给那刺客组织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派人前来。”
白原不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示意让沐清水继续说下去。
“明面上，陨石林的试炼是为了揪出潜伏在三宗里的刺客，但实际上，白风师兄和徐姐姐才是这次行动的核心。”
“如此兴师动众，为的就是唤醒徐姐姐过去的记忆，好便让他们俩重归于好？”
素心平日里的心思都放在了修炼还有沐清水身上，所以对于这些利益纠葛和算计都不甚理解。
“十年前就曾生死相依，羁绊深厚，十年后又挺身而出，以命相搏。”
沐清水眼波流转，回想起那日白风师兄挺身而出，被刺透胸膛的画面，感伤中带着艳羡，“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让他们明日完婚我都相信。”
“徐姐姐是素女宗的前圣女，天赋卓绝，道行之高，几乎冠绝了十年前的那一代人。”
沐清水深黑的眸子像是一口古井，他再次开口道，“白风师兄的修为也是深不可测，保守估计，应该会是我们千重门这一代最早破小四境的才俊。
关于两人的事迹，基本上已经在九宗传开了。
如此盛名之下，由千重门主动牵头，许两人姻缘，素女宗再成人之美，好事将成。
宗门联姻也就大功告成了。
如若无意外的话，白风师兄和徐长老生死相随的故事必将在江湖上掀起轰动，传成美谈，成为一代佳话。”
素心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没有想到，这样的单纯的姻缘背后竟藏着这样的算计。
虽是成人之美，但总归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真是的，没意思。本以为就我们这些老家伙们喜欢天天算计来算计去的，没想到你这小辈也步了我们后尘。”
白原摇了摇头，对于他们这些老人而言，宗门的利益大于一切。
白风作为他的弟子，真的很出色，极高的天赋，成熟的心性。
还有着一颗最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十年只为一个约定，这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作为师父的白原又何曾不想让自己的徒弟拥有一份不掺杂任何附加产品的单纯感情。
只是身为人师的同时，他也是千重门位高权重的长老，作为一宗之老，他必须要有那等觉悟——任何事情都要以宗门的利益为出发点。
诚然，白风和徐梦妆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幸福正好处在利益的交叉点上，长老们可以在不破坏他们单纯情感的前提下获得利益。
只是岁月更迭，这片土地上不知曾出现过多少个洞天福地和修士宗门，而其间为了利益纠葛而选择联姻的又有几多呢？
在大前提的约束下，被撮合在一起的双方，他们的真实情况又有谁能知晓呢？
红盖头下的，是委曲求全的妥协，还是情投意合的欣喜，也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