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来饭食的小太监眼睛都看直了，他进养心殿的时日不长，所以从未听过有许阑珊这么一号能让皇帝服软的角色，而且还是这般小孩认错的桥段。
“咳……”
红衣总管冷着脸，低声咳嗽了一声，斥责道，“先生与陛下的交情岂是汝等可以揣测的。”
“是是……”
小太监低下头，收敛了惊奇的神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叮嘱完了不省事儿的新人，太监总管韩季又上前走了一步，僵硬的面孔在抬头的刹那挤出了一朵灿烂的菊花，他笑道：“殿下不是还有正事儿要与先生说吗？”
“哦，对对，差点儿给搞忘记了。”
杨浣右手成拳砸在了左手掌心，一副刚刚回过神来的模样。
“令牌的发放吗？”
许阑珊未卜先知，也不管杨浣惊异的眼神，补充道，“小康那边寄来了一封信，说想跟陛下内定一个名额，不知道陛下意下如何。”
说完，许阑珊便凭空抽出了一张信封，递给了一脸疑惑和兴奋的杨浣。
“康哥寄来的吗？”
杨浣接过信封，一边开心地抽出里面的白纸，一边骂骂咧咧道，“那狗日的倒好，三天两头地说来看我，结果总放我鸽子。”
“去年他还去了趟黑风城，回去的时候也不记得顺道过来看看我，真是可恶！”
杨浣咬着牙，指着熟悉的信件开头，对许阑珊说道，“全天下也就他有这个胆子，敢直呼我为‘死胖子’。”
“呵，是他的风格。”
许阑珊噗呲一笑，望向晴空的眼神清澈透亮。
当年他们哥儿仨可是常在这里把酒言欢呢。
那时候小胖子刚登基上位，朝廷里没多少亲信，狐狼两党又斗的格外凶狠，要不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步步为营，可能杨浣如今还活在太后的阴影下，沦为傀儡皇帝。
当然，在那段阴谋阳谋齐出的岁月里，也不乏刀光剑影，明枪暗炮。
所幸，出山不久的付康在阴差阳错下成了杨浣的影子，全天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护住了往后政变的本钱。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那一年，那被后世史官称为奠定胜局之战的“东宫夜袭”，便是三人共同商议和协作的结果。
许阑珊负责宫中的调度，为杨浣逼宫提供机会，而作为主战力的付康更是在那夜奇袭中展示出了恐怖的实力，一人一刀，在护住少年皇帝的同时还杀退了东宫十大高手。
兄弟三人，互相信任，彼此作为依靠的肩膀，这才得以在困境之中崛起，成就常人难以企及的伟业。
只是那次大战后，许阑珊选择留下来继续在暗中辅佐尚还稚嫩的杨浣，而付康却借着“宫里闷，会憋出病来”的荒唐借口抽身离去了。
时光匆匆而逝，过往的场景依旧时常在眼前浮现，只是回归现实时，又忍不住一阵物是人非的惆怅。
“狗日的，就知道你小子藏在山里，要是哪天被我逮到了，可就别想跑了。”
杨浣一边阅览着字迹潦草的信件，一边叫骂着狗东西付康，只是谁都可以看出来，年轻皇帝眼中流露的，是难以隐藏的喜悦。
“黄金鬼面，半个弟子，啧啧，还是千重门的天才练气士。”
杨浣一阵咋舌，肥嘟嘟的手指捏着信件，细长如缝的眼睛闪烁着光彩。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凝重便爬上了年轻皇帝的眉头，“天网的手段吗？这可不太好办啊……”
“你看看？”
杨浣把信封递了过去，他相信许阑珊是没有提前看过的。
“不用了，看你的反应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有些纠结吧。”
许阑珊端起碗，用筷子把瓷碗中最后一口白粥拢在一起，就着酸萝卜咽了下去。
“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家伙的场景吗？”
养心殿的地毯柔软温暖，许阑珊侧卧在地上，白色的睡衣没有沾染一丝灰尘。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杨浣将手肘靠在案角上，握着信封的两指抖了抖，老太监就接过信封恭恭敬敬地将其扔进了火炉里，火舌掠过，化作灰烬。
“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呢。”
白胖皇帝就这桌子上还没撤下的白膜，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殿外的长廊连接着池沼，碧波荡漾的水面偶尔有飞虫点水，为平静增添几分活力。
宫内的大多数陈设，都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老物件儿了，在没有人为损坏的前提下，三年，五年，甚至十年都不会有多少变化。
至少在小胖子的眼中，那年风雪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那喧闹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那时候年少不经事，给先生添了很多麻烦呢。”
杨浣啃着白面馒头，淡淡的甜味在唇齿间化开。
御膳房有位很会做面食的师傅，他做的馒头包子一直广受赞誉，甚至被先皇赞颂“于平淡中出神奇，难得，是在难得！”
想杨浣这样的小胖子当然好这口滋味，他曾经也是那般想的，觉得御膳房王师傅的馒头是天下第一的美味。
小胖子一直这般想着，并奉为圭臬很多年，直到他叛逆的十五岁，这一根深蒂固近十载的观点才被颠覆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
白衣卿相半阖着眼，嘴角微微上扬，想起了从前，“那时的你，可不是什么‘帝国铁腕’，也更称不上‘北境熊君’，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不知上进的肥仔罢了。”
“哈哈，的确是烂泥扶不上墙，不然也不会跟着那家伙在都城东躲西藏的，不想让先生找到。”
杨浣掰开白面馒头，分给了许阑珊一半，笑道，“当年我跟那家伙分的馒头可不如我们御膳房做的厚实，还黑乎乎的，都怪那家伙不洗手。”
小胖子咬了咬牙，愤愤道：“可也架不住肚子饿啊，那半块馒头，是真他妈的香！”
“哼哼，你是吃的香了，我当时抓到你们俩的时候，恨不得统统摁在地上揍一顿。”
许阑珊的饭量一直很小，但这手中的半块馒头，一点一点的啃，还是能吃的下去。
杨浣侧着身子看了许阑珊一眼，许阑珊伸出手，拍了拍圆乎乎的脑袋，无声地笑了笑。
池沼荡开涟漪，画面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滴答滴答，像是马蹄踏着街道石板横冲直撞的声响。
小胖子满脸脏污，原本圆润的身躯在几日高强度的奔波中竟急速消瘦了，他仰着头，惊恐地注视着眼神冷漠的文弱书生。
“殿下，跟我回去吧，宫里的那位召您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