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

昨夜因为那例疑似病患忙碌到凌晨一点多的李和年匆匆起了身，昨晚在回办公室之前他担心老师南镇岳的身体状况，便给陪同老师一起奔波于各地的王庆阳留言了一条询问消息。

本想着第二天王庆阳看见就会回复，可谁知凌晨一点多，王庆阳与老师仍奔波在路上，二人谈话寥寥，李和年却从话语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二人都是从事医疗行业多年，自然对自己的行为规范拿捏的极有尺度，任凭两人关系如此要好，在事态发展没有明了之前王庆阳不会多说，李和年也不会多问。

但李和年能明白，关于新型冠状病毒这件事可能比前期想的更棘手，所以他不敢多睡，想要挤出更多的时间去挖掘更多的线索。

关于昨天的病患具体增长情况微信群里‘武汉呼吸专家组’已经有了不少消息，这本就是供武汉市内呼吸系统专家进行谈论的群组，得到的消息相比于官方通告来说更加详细。。

“77例，其中重症患者35例，危重症患者9例……”

李和年目光闪烁，并且各大医院的核酸实验室都已经达到检测能力上下，能够有能力进行高通量NGS基因检测的基因公司本就不多，加上这种繁杂的检测水准本就缓慢，一时间武汉市内可以进行检测的途径有些枯竭。

“脓毒性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

李和年面沉似水，除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外，重症患者又出现了其他进展症状，脓毒性休克又叫感染性休克，简单来说是由感染所引起的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的进症，总而言之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城南医院罗成平主任由轻症转入重症，已通过无创呼吸机获得生命支持。’

‘除湖北省外，广东省出现第一例确诊病例，经过排查，患者具有武汉旅行史，经多次核酸检测结果呈阳性。’

对于李和年来说，这两条消息的冲击力要更大一些，省外传播和扩散一直都是他与老师还有一系列医学工作者最担心的事，如今，扩散真的来了。

春运已经开始，离年节越近就有更多的人离开武汉，昨天与王庆阳的交谈中，王庆阳透露可能会做出相应的预防手段，可到底是什么手段能阻挡住这种具有潜伏期的病毒传播？

李和年百思不得其解。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李和年的思绪，比起护士的敲门，这阵敲门声略显得有些沉重，李和年扫了一眼时间，还不到进行交接班递交病患情况的时间，觉得有些莫名，说了声进，办公室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小缝。

一张有些沧桑的妇人面孔顺着小缝挤了进来，老妇人笑意很浓双眼弯成弧线双手捧着一个饭盒，有些局促的问道：“李主任，没打扰到您吧？”

“何婶？”

李和年看清了来人，有些诧异的起了身，来人是门卫李高安的老伴何永莲，李和年自小就不是个蛮横性子，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笑意，从不持着主任身份跟谁恶语相向，昨天那个外卖小哥就是个不错的例子。

李和年看着保洁阿姨一改往常的奇怪举动，不解道：“您这是？”

“您坐，您坐，我没啥事。”

何永莲说着将手中的餐盒放到了李和年面前，憨厚笑道：“我家老伴比我来的早，他说您还有齐医生吕医生你们几位现在一直昼夜守在医院，早上太忙有时候连早饭都吃不上，我看您们太辛苦了，我和老李没啥文化，但想着不能让你们饿着，就自己包了点包子给你们送来。”

说着何永莲将餐盒往李和年面前推了推，连忙解释道：“您别嫌弃，我这手艺不好，但是肯定干净，这餐盒来之前我都消过毒了，您放心吃。”

李和年望着有些紧张的何永莲，心头暖流浮现，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妇人朴实的话语，嘴唇蠕动轻声道：“何婶，谢谢。”

一直在保洁岗位兢兢业业的何永莲连连挥手，摇头道：“担不起担不起，您好好休息着，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您呢，我就不打扰了。”

房门一声轻响，满脸堆笑的憨厚妇人离开了主任医师办公室，李和年看着妇人离去的方向，时才心头的沉重淡去不少。

男人简单的消了消毒，一口将包子咬去小半，咀嚼着嘴里的家常滋味，李和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一口极为简单的家常包子让他读懂了一个深刻的人生道理，他明白了老师年逾八十如此奔波却毫无怨言连句累都没有，因为值得，一切都值得。

家国、群众都是他们这些医务工作者动力的源泉。

医者仁心，为国、为民。

-

走出主任医师办公室的何永莲长出了口气，局促的表情渐渐散去，脸上仍是满满的喜悦。

对于何永莲来说，平时哪有机会跟李主任这些科室高层说话，心里的紧张免不了，但是结果还是不错的，带来的几盒包子都送出去了，哪怕味道不如外面餐馆的，当时能为这些奋战在生死面前的医生分担些生活上的压力，对于质朴的两口子来说就足够了。

回到医务备品室的何永莲看着属于自己那份早餐，心里开始了琢磨。

今天是第一次蒸包子，家里的蒸锅太小耽误时间，怕来晚了误了工作，又怕凉了误了味道，何永莲不到四点便起了床，她也明白送餐盒的时候应该会耗费一些时间，一番折腾后她和老伴李高安早早的便出了门。

老伴把在家里吃的早餐也带到了医院，可第一次为这么多人蒸包子的何永莲没掌握好数量，轮到自己老两口子就没剩下几个了，李高安执意将大份留给自己。

老伴老伴，老来是伴。

李高安如今一忙就是一整天，何永莲可是担心的紧。

备品室门开阖走进一中年女子，同为保洁的郑芬望着何永莲一愣，诧异道：“何姐，你不是放假了么，咋又来了？”

何永莲笑着解释道：“这人老了呆不住，在家也是闲着就来医院看看。”

郑芬更为差异，啧舌道：“来医院看看？何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现在这帮老姐们想从医院走还走不出去呢。”

“走，为什么走啊？”

何永莲一怔。

郑芬白眼道：“还不是因为这个新型冠状病毒嘛，咱们这帮老姐们好几个提出辞职的，早提的都走了，人越走越少，这晚提的都走不了了。”

越说何永莲越觉得一头雾水，“好好地为啥辞职啊？”

“好？你怎么能看出来现在好啊？这医院里患者这么多，谁知道谁是感染者？咱们收拾得还都是医用垃圾，风险更大。”

说到最后郑芬长叹一声：“因为这一个月一千多块钱把一家人的命都赌上多不值啊！”

何永莲早上的喜悦全然停滞，眉头微蹙，语气急促了几分：“那咱们都走了，活谁干啊？”

“再说了，医生护士那在前线接触病人的都不怕，咱们一个搞后勤的比他们还危险不成？”

郑芬听出了何永莲话语里的变化，连连摆手道：“得得得，老姐姐您有火别冲我发啊，你这有觉悟愿意奉献可有人惜命啊，再者说，人家医生护士一个月挣多少钱？咱们挣多少钱？人家一年在手指头缝里洒出来的钱都够咱们这些保洁干一年的了，咱们呐，就是一底层，这根本就不是一层次的事！”

何永莲话语里火气越来越大，“这怎么又跟钱扯上关系了？医生护士那是责任是担当，他们有他们的责任，我们也该有我们的。”

郑芬不想与何永莲争吵，解释道：“你看，你怎么还生气了，我就是单纯说这个事，咱都这个岁数了不能帮孩子太多也不能让孩子跟咱们一起担风险不是？咱们这科室请假辞职还算好的，听说门诊有的保洁干脆就不来了。”

郑芬想尽早结束这个话题，便打岔道：“何姐，您这包子看着不错啊。”

何永莲知道郑芬这人心肠不坏，就是嘴长了些，叹气道：“你留出一半，剩下我给你姐夫送去！”

“谢谢何姐！”

-

门诊楼外。

院方将其他科室门诊搬离，将整个门诊楼都被改为了发热门诊，只收取有相关症状的病人。

跟昨天一样，早上七点，门诊外再次筑起长队，但经过症状分离之后，人数较昨天相比少了一些。

这个时间出来排队的人都是极为担心自己安危的人，都企盼着能早点看上病，一来二去之间发热门诊外吵闹得不得了，有几位还因为先来后到这事吵起了嘴。

医院安保科一看事态不好，便派遣保安和门卫率先出去组织秩序，李高安来得早成了首当其冲，年过半百的门卫老李胡乱吞下包子便出了门。

“注意安全距离，排好队！”

“医院有交叉感染的风险，千万要戴好口罩！”

“都能进去，别急！”

何永莲还没到便隐约听见老伴的声音，绕过一个楼角，远远的便瞧见了李高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