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芙点点头,不敢再有丝毫逾越规矩的举动,低眉顺眼用竹镊夹住一只小巧茶盏,缓缓放在竹案一侧,示意紫衣人可以喝茶了。
这番动作做完,渔芙才轻声道:“主人,那位尉迟公子并不是一人前来,而是跟着左家的一位贵公子来的,按照您的吩咐,妾身早几日便将那本《山川草集》放入顶楼书阁内,想必不会有任何人会发现……”
紫衣人一手捏起茶盏,白皙的脸庞第一次露出那硕大紫篷,轻抿一口香茶,显得意犹未尽,接着问道:“花船入口处的果冰是一尺三分之后开始拂风的?”
渔芙点点头答道:“回主人,正是一尺三分之后,由丽景、豪诚两位小娘亲自掌扇拂风,那位尉迟公子果然不出意外,是第二位进入此间花船的,也正巧拂着这夏日冷气,身子第一遍受了凉……”
紫衣人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啐道:“廊道里那犀角香?”
渔芙闻言立即跪倒,泣声道:“恳请主人责罚!”
紫衣人抬头皱眉道:“你本已完成任务,为何要出此言?”
渔芙不敢抬头,啜泣道:“回主人,负责燃点犀角幻香的小娘挛净,今日早些时候闹了腹痛,未按时辰点燃犀角幻香,我见挛净未到,便知事情有了变化,临到头给丽景使了眼色,让她于那两位公子进入闺阁之时,又将犀角幻香一支挪于此处点燃,那二人并未有所察觉……”
紫衣人一改冷峻表情,啐笑道:“你呀你,渔芙,这么多年跟着我,是不是让你如履薄冰了?”
接着他伸手虚空点了点渔芙,又笑道:“这件事情,念你亡羊补牢,我且不追究,只是那挛净,你可得罚她半年饷钱!”
闻言渔芙脸上一喜,不住点头道:“谢主人恩罚,妾身日后定好好管教下人!”
紫衣人又看向此时摆放于闺阁一侧的古筝琴,看向渔芙。
渔芙循着他的视线扫过去,立即明白过来,马上回道:“主人,依您的意思,那二人进入之前,我就在此地奏响了《大梵天哱罗密曲》,经此一曲,那位虫师尉迟均果真神情恍惚,入了魔境而不自知……”
“别说他不自知,就是那位跟在左少爷身边的那位时而七境时而八境的高手一样会沦入这音律魔境……”
听到自己主人颇有些骇人的言语,渔芙虽心里极度震撼,但脸上不敢有任何的怀疑。
只是她此时竟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那此人会有怎样的后果?”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那紫衣人嗤笑一声,有些鄙夷道:“渔芙,怎么?现在就开始心疼那位公子了?要不要我送你过去?解一解你这么多年服下的奇毒?”
渔芙闻言脸色顿时大变,万念俱灰,忍不住耸肩啜泣,伏地道:“主人,妾身再也不敢啦,再也不敢问些不关乎妾身的蠢问题了,求主人恕罪!”
“哼!”
紫衣人甩了甩袖子,“渔芙,我可告诉你,收起你那些瞧着愚蠢至极,其实沾沾自喜的心思,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妾身不敢了,妾身不敢了……”
紫衣人冷眼瞧着渔芙伏地而拜,闭了闭眼,啐了几口手中的温茶,才破天荒的回答道:“实话告诉你,那位尉迟公子,音律魔境已经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在适当的时机,便会叩开他的心门,为我所用……”
“啊!”
渔芙怅然讶异一声,接着察觉到先前言语,立即捂住自己口鼻,死死趴在地上。
倒是紫衣人懒得再计较,接着问道:“所以,在顶楼书阁内,那位尉迟小子,确实失魂了半刻钟?”
渔芙忍住兢惧,抬起头,看向紫衣人点点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答道:“主人,我拖住那位左公子,由风实那丫头带尉迟公子进入顶楼书阁,她最善数落客人呼吸,据她所说,那位尉迟公子进入书阁内,在半柱香之后就睡着了……”
瞧见紫衣人点点头,渔芙继续说道:“而这之后,按照您的吩咐,风实拨开了他的眼皮……”
听到渔芙的再次确认,紫衣人坐直身子,大手一挥,花船之上所有的窗楹立即关上,隔绝出一处密不透风的小天地,接着他十分兴奋的问道:“这么说,成了?”
瞧见渔芙默默点头,紫衣人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扶住腰间玉带,显然心情大好。
凉风侵玉骨,幻香入肌流,音律生魔境,眼珠奠妖生。
这一出花船诱敌计,一计生一计,一计扣一计,一计不可多,一计不可少。
他羽化青为了这一出计谋,在赤金城已经默默演练了两个月,每一步细节,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推敲,终于在那位尉迟均的心里埋下了一颗于他羽化青千年大计至关重要的一步棋。
羽化青转过身,眸光奕奕的瞧着渔芙,伸手将她浮起,轻手拭去她的泪珠,将她按在一侧椅子上,叹道:“那本《山川草集》,确实是放于书阁第三排右数第九本的架子上?”
渔芙咬了咬嘴唇,点点头答道:“主人,是的,此后为了以防万一,妾身还亲自上去看过,那位尉迟公子确实是从那里抽出草集的,手臂所抬高度,正是之前您数次演绎的高度,是完全吻合的,想必他血液流经之处,与您之前的种种算计,都是不谋而合的……”
紫衣人羽化青眼露异彩,一口饮尽案上那壶一品澜,顾不得自己的那份兴奋劲,抹了抹嘴角残余的茶渍,从大袖之中摸出一锭金子丢给渔芙,哈哈一笑,朝窗牖外一蹿,身子就不见了。
渔芙胡乱接住那锭金子,却没有半分高兴模样,失魂落魄的奔到窗户前,朝外探了探,窗外的清水河上,只有点滴绿波,早就没了任何人影。
她身子一颤,跌坐于地,整个人的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了,露出其后白皙、俏丽的香背。
几位小娘立即扯开纱帘,齐齐奔入闺阁内,惊慌失措的将渔芙扶起。
“渔姐姐,你……你怎么了?”
“渔姐姐,你怎滴这般憔悴,主人刚才说了什么不成?”
“风实,丽景,快些扶姐姐起来,关了窗门,小心姐姐着凉……”
几位奔进来的绣衣小娘,竟全都对那锭金光闪闪的大锭金子视而不见,眼里只有这位万般憔悴的渔芙姑娘。
而那位紫衣黑影,身影如梭,在各处房顶上翩翩掠行,一个时辰之后,出现在赤金城城中一处极为偏僻的小巷之中。
瞧见那巷中孤零零的一顶紫色官轿,紫衣人羽化青嘴角一笑,钻入其中。
他龟缩其中不久,耳中便听到一声声哒哒哒的脚步声出现在小巷之中,很快便有八人大汉抬着一顶漆黑如墨的官轿进入小巷,就停在羽化青的轿子边。
然后八个大汉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期间未发出任何的一点人声。
而这一顶官轿落地之后,仍旧未有人从其中走出,巷中寂静无声,仿佛是一片死寂之地。
大约一炷香之后,又有另外一名鲜红大轿被人抬入期间,同样是八人之多,而这次更显得训练有素,就连这八人进入小巷之中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
只有最后落轿之时的撞击声,才让另外两顶轿子之中的人心神一紧。
于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这处小巷之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幕奇景。
三顶规制极高的八人大轿并排停于小巷之中。
周围却未有半个人影。
就连四周不远的密林里,都听不到任何一点鸟雀之声。
接着其中那顶最后到来的鲜红大轿,率先发声,传出一声幽幽苍老之声:“这么说,是事情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