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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神智渐失的褴褛少年,花白老人走向悬崖,看向坐在一侧树丫之上默默看书的白清歌,啐道:“左良的行殿想必已经做好了,以你功力轻松下山想必不难,只是到了山下,无论如何别再动他了,今日不同往日,任何一点画蛇添足的关心,都足以让他丢了性命!需更加谨慎!还有,转告左良那小子,不可掉以轻心,药池所载药材,只需添加一些简单补气的就好!”

合上书页,这位武力同样不俗的白清歌,轻轻点头,记下一应吩咐。要在往日,他与渔处机可没有这么彼此熟络的时候。

一个嫌对方胭脂俗粉,比女人还女人,没有半分男子气概。

一个嫌对方行事全无规矩,终日躲在卷海无涯的銮宝斋顶。

只是,白清歌对渔处机的这番成见,似乎停留在了渔处机前往逍遥宫以前。

那一晚,渔处机表现出的天壤之别,让这位从不会看人入木三分的白清歌,第一次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原来渔老,是这么一位深藏不露的江湖前辈。

那时,白清歌只知渔处机剑气之纵横,世间无两。

这一刻,白清歌又知渔处机拳力之勇猛,天下无双。

所以,此时渔处机再说出来的言语,白清歌便会听上一听。不管是话语中真情实意的关心尉迟均也好,还是话语中隐藏的指点意思,他都愿意细细琢磨一番。

于是,白清歌背起尉迟均之后,白袍尽染血色,只是轻轻的皱了皱眉,便往山下飘然而去。

他那身洁白纤尘不染的白衣之上,不一会儿便被染成了红衣。

不老山脚,新建的行殿,刚刚好搭建完了几处厢房,诸多壮丁还在做着收尾工作,陡然瞧见那位面色清冷的白家公子浑身浴血的出现在门口,纷纷放下手中工具,满脸骇然的盯着两人,有的已经受不住这场面,惊呼出声。

一位碧衣少女几乎同时从最里间的厢房里一蹿而出,瞬间便至行殿门口,瞧见这血淋淋一幕,差点瘫坐在地,被左良一把扶住。

跟在自家少爷后面的一应侍女奴婢,一个个忍住心悸,两两簇拥在一起将吴岑扶住,但都知晓事情轻重,立即就留下两人照看吴岑,剩下的早就按照原先部署,脚步急促的冲进殿房里准备药材药池去了。

白清歌缓缓走入行殿内,朝药池走去,对着左良点点头。

吴岑已是泪流满面,吓得浑身颤抖。

看着白清歌小心翼翼放下尉迟均在药池里,左良才终于抱拳谢道:“白兄,你的房里,已经准备了干净衣裳,谢过了!”

白清歌点点头,脸色有股奇怪的清冷,交代了几句渔老吩咐,便就此离去。

左良挽起白袍长摆,扎在腰间,开始蹲在药池前面,亲自给尉迟均添置柴火,旁边则有数位女婢轻轻的往药池之中添加一些早就准备好的药材。

吴岑咬着渗出血丝的嘴唇,倚在药池一侧的柱子上,满脸泪痕的问向左良:“左公子,尉迟公子他怎么了?为何变成了一个血人?”

左良瞥了眼不知要昏睡到何时的尉迟均,沉默片刻解释道:“渔老的心思我懂,各方形势所迫又加上本身尉迟就是块良才,如今不得不教他练剑练拳。早间渔老找过我,当下最好的方式便是在不老山颠,利用其上的万年风力对他进行锤炼!当然了,如果这小子能够坚持下去,那么势必对于他今后的武道一途,大有裨益!反之,如果不能坚持,那么随之而来的诸多不利,也将成为他后生难以逾越的障碍!”

“只希望尉迟小子,吉人自有天相!”

吴岑听完这些,泪珠挂在脸上,有些发懵。

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尉迟均。

一直到傍晚,尉迟均仍旧躺在药池里,没有丝毫醒过来的气象。

从山巅开始到躺进药池甚至到前一刻,他的气府气机一直极度紊乱。

即使没有了渔处机放出的风力锤击,他体内的气机,仍旧在各大气府之间乱窜,像找不着家的疯子。

吴岑一直趴在药池边缘,满脸泪痕的瞧着池内的尉迟均,她害怕一不小心,尉迟均就这么滑进了药池内,被药水淹死。

但其实,一下午这么久,她也只是无声的坐在尉迟均身边哭泣,并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尉迟均是夜里被肌肉拉扯的无力感惊醒的,从药池里出来,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此时的下腹丹田可谓空空如也,连带着全身经脉之间也了无生气,那股支撑着自己还未死去的青色气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脑袋、肺腑、四肢全身各处的血痕倒是被药水一泡,纷纷结出血痂,体内大部分肋骨龟裂的颓废感也消失了,只不过仍旧有些骨头的酥麻感觉。

往前走了几步,并无明显阻滞感。

逍遥宫的那位吴姑娘原本已经趴在药池上睡着了,被尉迟均的这番动作惊醒,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残留泪珠,跑到一边拿来干净衣裳,轻轻递给尉迟均。

他换好之后,走出行殿,吴岑早就等在门口处,给他搬了一条板凳,让他坐下。

尉迟均的那副面孔,全是密集的血痕,吴岑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就缩在板凳另一角陪着他。

两人如此无言,就这么坐到朝霞在天边绽放,尉迟均才动了动身子,走出到宽敞的行殿院子里,就着晨起的日光,缓缓打了几招昨日体悟到的渔氏拳法。

而后越打越慢,尉迟均仍旧不得要领,只好作罢,回到行殿内,躺下睡觉。

从始至终,吴岑都不知道怎么宽慰这位一身伤痕的尉迟均,只好默默候在一边无声陪伴。

事实上,她不会也不知晓如何安慰一个男人。

尉迟均午时之后,才幽幽醒来,山巅之上仿佛知晓他的状态,一身爆喝从山巅传至行殿:“既然醒了,还愣着作甚!赏花不成?滚来练拳!”

一个白色人影霎时打开房门,一手合上古籍,掠至尉迟均殿房,清冷道:“能走?”

尉迟均穿好衣裳,仔细扎好短襟灰衫,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士,回过身对着白清歌点点头。

两人接连走出屋子,尉迟均在前,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山上爬去。白衣在后,身形轻盈,不过行走之间,眸光一直有意无意扫过那位背影孤寂的少年身上。

到了山巅,渔处机的热切嗓音传过来:“只要你说不想练拳,老夫便停手!不过这之前,老夫仍旧不会罢手!今天还是锤炼神魂!”

尉迟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跃上镜面悬崖,观想昨日渔处机五拳神意。

如此,到了晚间,尉迟均同样被白清歌背下山,然后人还是在午夜之后幽幽转醒。

吴岑端了食盘,一直在旁默默守着。她并没有让诸多婢女与她一样等候,这位一向不是人间烟火的道女,硬是主动问过几位姐姐如何温热饭食才刚刚好,自己将饭食在灶台里热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一会儿害怕尉迟醒来终究觉得凉了,一会儿会嫌弃自己饭食被她自己搞的太热了,拿小凉扇偷偷扇上几下。

总之,为了这位尉迟均能够夜里醒来吃上一口热乎饭菜,可谓花空了心思。

尉迟均吃下瞧着还算丰盛的餐食,即使他的胃已经留不得任何佳肴,他还是在吴岑的劝说下,往里灌了几口。

看到那双皮开肉绽的手,已经捏不住一双筷子,甚至连夹菜都控制不住,吴岑的泪便像河水决堤一般往外涌。

行殿最高一屋的屋顶上,已经与左良换过一茬守候的白清歌,听到那双筷子与碗碟碰撞发出的声音,闭着双眼的清朗面容,终于在嘴角处勾起一道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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