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
章理见着自家老爷白勉一直握着诛丁府的请帖不出声,便试探性的唤了一声,估摸着自家老爷这是担忧此次的诛丁之行,“老爷,这诛丁总府可不是好地方,呵,这都督可真会选地方,这里煞气重的要死,老爷,要不咱们回去吧?”
白勉笑了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起身走到车外,马上就要深秋了,天气逐渐转凉了,北方的冬日往往来的就是这般迅猛,“既然送了一个大礼方札过去,你觉得指挥使大人不会送我一份厚礼?如果我不欣然赴约,岂不叫朝中人看我的笑话?”
章理立即从车里,取了老爷长披的坎肩,“老爷,凉了些!”
抬头望向日头溅盛的日头,白勉还是缩了缩身子,即使此时披了分量轻但保暖的坎肩,还是显得冻冻索索的。
诛丁总府可真气势非凡。
两尊比相府气势不减半分的大狮子端坐门前,朱门绣着金漆,颜色极正。
拾阶而上,走过百余道汉白玉的台阶,站在其上仰头看向早已等候多时的诛丁大谍子。
早有分列两队的总府诛丁站在台阶上,等着白勉。
这幅场景,让外人瞧了,定会以为他白勉与诛丁总府有着非同一般的深水交情。
其实暗地里,已经到了恨不得就地取下对方脑袋的地步。
被人领到一处靠湖的角亭,望见棋案上放着的玲珑玉子,圆润饱满,他眼底流过一丝讶异。这幅玲珑玉子棋,天底下独有两副,是先帝极为钟爱的奇巧玩意,安皇后那里一副,没想到另一幅竟在都指挥使曹品这里。
白勉转过身,平静望向亦步亦趋走向这里的王朝权赫人物曹品曹大人。
冷风一吹,不禁让他轻微咳嗽两声。
“来人,去取锦帽貂裘来!莫让白大人凉了身子!”曹品说完,坐在对面,那张白脸上竟有秋日里难得的红润色。
如果不是知晓这人的底细,只怕白勉都会被曹品这张人畜无害的脸给骗了。
谁不知道这位笑里藏刀的曹大人,是真真切切的笑里藏刀。心狠手辣的程度,天底下没有人能够撇开他,称自己第一。
很快锦帽貂裘便穿在了白勉的身上,不过他的眼里,仍旧透着一股极为陌生的疏离。
他一向没有拿人东西的习惯,不过此时不拒绝,是想看看这位曹大人,究竟是想以此展开怎样的话题。
白勉站在一旁,神态之间并没有敬畏,也没有兢怵,只有平静。
“大人是请我过来下棋的?”白勉直接问道。
曹品那张不似人间面孔的俊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听说白大人手谈技艺天下无双,曹某仰慕已久,今日便想讨教一二!”
曹品换了一个舒服的慵懒姿势,斜靠在裘榻里,摩挲着一只温润的玲珑玉。
说来奇怪,这位官至兵部尚书的白勉大人,非但不是出自沙场,而是出自一个世代读书的书香家庭。
所以白勉瞧上去,就像是一个柔弱的教书先生。
可是此番对弈之间,他下起棋来,高人风范尽出,游刃有余之间,仍旧跟曹品谈笑风生,并无半分对敌天下首屈一指诛丁高手的慌乱。
诛丁都指挥使曹品,光是这个称谓便可吓退百官。
他的心狠手辣,甚至连从沙场官成功退的武将,老远见着,也要面露一丝惧色。
不过今天这位兵部尚书白勉,确实镇定的可怕。
一个时辰之后,白勉输了。
尽管只输了半子。
不过,那位真真切切一人之下的曹品,却算不得真正赢下。足可见这一盘棋力,双方之间技艺的高低。
曹品手抓着一把玲珑子,稀里哗啦的丢回棋盒,“只输半子,白大人,怎么做到的?”
白大人起身,微微躬身,双手作揖,“大人,输了便是输了,白某还是输得起的!”
侧头望了望亭外湖面起的微波,白勉轻声道:“时候不早了,白某也不便叨扰,就此告辞!”
曹品换了个姿势,笑里藏刀,“白大人留步,听说你在找半块带血迹的腰牌?”
白勉瞬间眼神阴冷,心头颤动。
等到两人站在诏狱的门口,白勉的咳嗽声又加剧了几分,脸色苍白。
曹品负着手,挥退跟着自己的两位面熟诛丁,笑道:“白大人,就该来看看这位老友!”
白勉呵呵一笑,并未随着话题发散下去,他心里清楚,在曹品面前说任何多余的话,都会给对方增加几分把柄。
他不动神色的点点头,啐道:“进吧!”
这是白勉第一次进入诏狱,如果不是此次事情特殊,他才不会进入这座臭名昭著的鬼地方。
从前听闻诏狱,多半是血雨腥风,哀嚎遍地,最起码是处处断臂残肢,叫人心生绝望才对。
可跟着曹品进入这里之后,他才缓缓有了一些新的认识。
令人意外的是,诏狱里非但没有鲜血横流的场景,反而安静的有些出奇,那些意料之中的嚎叫声并没有。
跟着曹品往里走了一里路,两人才在一扇巨门前停下脚步。
这时白勉才知道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原因。
开了门,穿过厚达半米的墙壁之后,才进了牢门。
墙里,还被人灌了厚重的铁浆,这般布置,饶是江湖巨擘也飞不出去。
方札就在门里,只不过此时的他,只剩下上半截身子,下身坐在一处巨大的血缸内。
他早已不是那个口口声声叫着喊着要杀光白勉全家的人,此时的他气息几无,似乎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剩那么一口气,仍旧吊着他的命到现在。
曹品站在门边,“曹某向来知恩图报,白大人如此重礼,曹某岂能不知回报?”
身后的鲁钦快速递出一只造型奇巧的古朴盒子,瞧着极为考究。
“白大人定会喜欢这份厚礼,曹某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
鲁钦郑重朝着白勉行了行礼,啐道:“白大人,这是曹大人亲自督造的礼物,甚是珍贵,有诗云玉人何处教吹箫,大人珍重!”
白勉抱住盒子,面色惨白,不过仍旧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一出门便将盒子丢给章理。
章理脸色讶异,不知为何自家大人手里多出一份东西,直言道:“老爷,这是什么?”
“废话那么多!想看自己看!”
这下连章理也知道自家大人,似乎心情有些不好。
章理手忙脚乱的拆开盒子,掀起来一看,疑惑道:“老爷,竟然是您常吹的箫!”
接着他目光一顿,再次皱眉道:“不过,瞧这箫管的材质,怎么不是竹箫?咦,也不是更加名贵一些的玉箫,也不是乐人所用的铜箫!”
魏年将马车赶到诛丁总府前,上前凑了凑,顿时脸色大变,“糊涂,这是骨箫!”
章理手里一抖,差点将盒子连带骨箫丢落在地,连忙将整个东西扔给魏年,脸色惨白,“你说的是真的?”
“呵呵,大惊小怪!知道咱在哪吗?”魏年回头瞧了瞧诛丁总府外神色阴冷的总府护卫,嗤鼻一声,捧着古盒上了马车,坐在马夫位置。
章理皱眉,紧张的望了望暮色沉沉的诛丁总府,几步钻进马车内,朝自家大人说道:“老爷,忒吓人了!我还以为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志怪小说里才有!这样的东西,做的再巧妙,又有什么人敢来吹它!”
马车内很快传出白勉平平淡淡的巍然声:“玉人何处教吹箫?只怕永远不会在你的诛丁脏府!”
“老爷,老爷,”章理越想越怕,“你快说说,这个骨箫,咱们怎么处理?”
白勉轻轻靠在重新布置温暖如春的车厢内,唯有齿缝蹦出两个字:“喂狗!”
魏年握住马缰的手一滞,看向车厢内的章理,面面相觑。
闭上眼睛的白勉,则有些头疼起来。
那位从来都喜欢虎口夺食的曹品,竟让自己带出了诛丁总府的东西。
那两件价值不菲的锦帽和貂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