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钱两天没上班,是到东城英宁县找薛神医。
神医二字,如果挂在省城大医院的锦旗上,那是一种荣誉,可落在穷乡僻壤的诊所里,便有神棍的嫌疑。
老金常说:“如果世间真有神医,那薛玉舟就是。”
以前赵钱是不信这话的,别说神医,就是医生,他都觉得可能是假的。可此时感受着体内涌动的混元内劲,他觉得老金的话应该不会错。
不过英宁县有个东兴帮。
四年前,他在这里单挑东兴帮十四名弟子,留下了清帮第一打手的恶名,今天踏入英宁县,他不能没有顾忌。
果然,进了妈祖巷,有个光脚大汉拦住了去路。
赵钱认得这个人,东兴帮林妈义。
东城各县的小乡村,都信奉妈祖,住在妈祖庙附近,给孩子起名的时候,都会带上妈祖的名字,以示这是妈祖带大的孩子。
赵钱刚来东城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名字,会觉得有些怪,后来看多了倒觉得平常。
林妈义已经四十多岁,清瘦的脸,刻着皱纹,那是在田地里风吹日晒的痕迹。此时赤着脚,裤管高高卷起,手里拄着一根锄头,一双眼睛,站在路当中,紧紧盯着赵钱。
“林大哥,我是来找薛神医的。”赵钱先开了口。
林妈义脸色稍缓,绷紧的身材也松了下来。但一双眼睛,仍盯着赵钱不放。
清帮和东兴帮,夙怨由来已久,论对错早没什么意义,何况江湖早成了历史。
不过这些朴素的东城江湖汉子,一年到头就在地里干活,逢年过节,还会出狮拜武切磋,特别是像林妈义这种有真功夫的高手,还一直守着越来越小的江湖圈。赵钱他还得守规矩。
“我老婆生病了,我来找薛玉舟的。”赵钱又说。
林妈义把锄头收到一边,侧身让出路来。
赵钱拱手行礼谢过。
出了妈祖巷,走上一段小山坡,便能看见路边的一间水泥平房。
房子有点老,白墙已经发黑,铁门掉漆生锈,他进了大门,穿过潮湿的小天井,来到一间小诊所里。
这是一间由客厅改造而成的乡间诊所,扯着一条白布,隔成两半,前面药柜诊台,后面摆着一张床。他看着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证书,仔细看了一会,确定这里不是无证营业。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白白净净,有点胖,一身便装,脖子上挂了个听诊器,能看出医生的模样。
有个妇女抱着孩子正在看病,医生看完,开了药方,自己到药柜上取药。
妇女拿了药,付了诊金离去,医生才抬头望了赵钱一眼。
“看病?”医生问。
“我来找薛玉舟薛医生。”
“你是哪位?”
“我叫赵钱,是从东城慕名来的。”
“薛玉舟是我父亲,前两年已经搬到省城,和我哥住在一起。”
“那能不能把薛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
“赵先生,我父亲已经快八十岁了,早已不坐诊看病。如果要到省城,省城那么多医院,也没必要找我父亲。”
“薛医生,是你父亲的故友介绍来的,能不能行个方便?”
薛医生想了一会,拿出一张处方笈,写上一排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递给赵钱:“这上面是我哥的地址和手机,你可以跟他联系一下。”
赵钱接过纸条,道了谢,突然觉得自己来找神医,想让他帮忙查出卓清涟的病,可能行不通的。
薛神医年岁已高,让他舟车劳顿来东城,只怕他家人不同意,可要哄卓清涟去省城找薛神医,也是极难的事。
赵钱收好纸条,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墙壁上挂着一张老照片。
照片插在墙上那幅水墨山水画的玻璃框边,藏得极隐秘,他差点没看到。
这是一张黑白集体照,五个年轻人排成一行,站在一株大树下。就是这张照片,赵钱昨晚刚见过,左边第一人,便是卓清涟的外公潘承安。
原来潘承安与薛神医还是老相识,赵钱心想。
薛医生看赵钱有些入神,问:“赵先生,你见过我父亲?”
“没有,不过这张照片,我也有一张。”
“哦!”薛医生有些意外。
“左边这个,是我老婆的外公潘承安。”赵钱指着照片说。
“原来是潘叔叔的外孙女婿,来来,到里面喝茶。”薛医生顿时激动起来。
“那我还得叫你一声薛叔,”赵钱笑了起来,“薛叔,照片上这几个人,你都见过?”
“见过,我们小时候经常看见他们五个在一起喝茶聊天,谈中医治病,谈算卦。”
“算卦?”
“医易同源嘛,这照片中间那个,叫诸葛志,就是个算命的。”
“哪个是薛神医?”
“站在潘叔和诸葛神算中间的那个就是我父亲,别光看照片,来,到里面喝茶。”
赵钱急忙推辞道:“不了,薛叔,我还赶着去省城找薛神医。”
从薛家出来,赵钱看到小山坡下,林妈义就站在路旁,旁边还跟着一个精粗小伙。
赵钱慢慢走下山坡,看着林妈义身旁的小伙子,越看越眼熟,认出这是当年跟着林妈义的毛头小孩。四年过去了,当初观战的毛头小孩,已经成大了。
赵钱走到林妈义身旁,两人拱手行礼,倒是旁边那个小伙,怒目圆瞪,往前一步,拦住去路。
“林大哥,我是来找薛神医的。他去了省城,我得去省城找他。”赵钱可不想又在这里动手,急忙解释道。
林妈义点了点头,转身对那少年说:“晓星,放他过去。”
林晓星正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气血正旺,当年赵钱一人单挑东兴帮的情形,历历在目,此时早憋了一股劲,想跟赵钱一较高下,哪里肯让开。
气氛有些紧张,赵钱不由蹙起了眉头。
突然路旁屋子走出一个妇女,望着三人,问:“妈义,这是客人么?”
赵钱急忙转身打招呼:“嫂子。”
林家嫂子听了,说:“进来坐会,他们父子俩都是木头,见了人也不会打招呼,来客人也不会喊进来喝杯茶,你快进来坐会。”
东城乡下人都好客,甭管什么客人,请客人进屋坐会儿,喝杯茶是基本礼仪。
本来也是客套话,赵钱推辞两句,也就走了。可林晓星拦在路中间,他又不想动手,而且还真有点渴,便有了进屋喝茶的念头。
江湖归江湖,那是一小撮人的事,上门的是客人,他此时就想当个客人。
空手去别人家做客,不合东城的礼仪,他到路旁的一家小商店买了两件牛奶,提着牛奶进了林妈义家。
“来就来嘛,买东西干嘛。”林家嫂子一边埋怨着,一边把赵钱请上客厅喝茶。
赵钱来到客厅喝茶,看见林晓星就站在天井里,一脸的怨气。
林晓星的脸,跟他父亲很像,清瘦修长,一双眼睛,黑得发亮,但身子却比他父亲高许多,精壮结实,到底是十八岁的少年,远远看上去,还有几分俊俏。只是怒气腾腾,浑身散发着一股戾气。
“客人从哪里来?”林家嫂子问。
“我叫赵钱,东城来的,路过英宁,顺路来看看林大哥。”
站在外面的林晓星,大声喊了一句:“他是东城清帮的。”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林家嫂子愣在那里,连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我已经不在清帮了,”赵钱急忙解释,“现在城里已经不兴这一套了,都读书赚钱,就算练拳,也是强身健体。”
林家嫂子听了这话,深有同感,说:“我就说嘛,哪有人把练拳当饭吃的。你看我们家晓星,天天练拳,说是要找清帮的报仇,连书都不读了。”
“这肯定是不行,不读书工作都不好找,拳练得再好,没饭吃怎么行。”
赵钱这话是实话,东城五大门派,刘家的烧腊馆快倒闭了,陈家的大小姐都开上了保时捷,其它两门,都没了音讯,惟独清帮是个异数,因为清帮出了一个读书人孙浩。
林家嫂子指着门口的林晓星,念叨起来:“马上就十九岁了,书没读成,不下地,也不出去找事做,天天靠他爸种菜,能赚到几个钱。他妹妹还在上高中咧。”
赵钱望着只顾着倒茶,连话都不说一句的林妈义,知道这个地道的东城汉子,就是这脾性。再看林家客厅摆设,确实是穷苦人家,说:“我们公司最近在招人,保安一个月五千块,这大小伙要不要去?”
“一个月五千块啊!那感情是好的。”林家嫂子激动得手舞足蹈。
“我不去!”林晓星把头一偏,一脸的不情愿。
林家嫂子气得跑出来,抄起门前的一根竹棒就打。
林晓星一溜烟似地跑出门去。
“赵兄弟,你别见怪,这孩子野惯了,我说说他就好了。”林家嫂子望着赵钱,脸上有些尴尬。
“没事,我留下地址和电话,他要是想去了,就给我打电话。”
赵钱内心其实犹豫了一会,林晓星练过功夫,年轻气盛,一身戾气,当保安又容易跟人起冲突,万一打伤人就很麻烦。可他又敬重林妈义这种重义的江湖汉子,还是决定帮他。
林家嫂子接过赵钱留下的联系方式,喜不自禁,急忙收好,说道:“你跟妈义先喝会茶,我去买点菜,买点肉,中午就在这里吃饭。”
赵钱急忙站起来告辞:“嫂子,我还有事,赶着去省城。”
说完,也不顾林家的盛情,逃出了英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