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红花医院。

郑子辉看着外面天色昏黑，路灯越发明亮，不由着急起来，问：

“钱哥，余老板会不会不回医院？”

“我问过他老婆，在祥瑞路出了车祸，正处理着，看时间，差不多也应该到了。”

“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出车祸？”

赵钱看着他，笑了起来：“人一旦跌下深渊，感到绝望，心境是很难保持平静的，余老板也是人，精神恍惚之下，出车祸是很容易的事。”

郑子辉却是不同意：“他绝望什么啊。我都没找他算账，他就绝望了啊？”

“他现在，比被别人打一顿更绝望。”

“我情愿打他一顿。”

“如果能换，我相信他更情愿被你打一顿。”

郑子辉不敢接话了。他听不懂。

赵钱望着这们扎马尾的清秀大青年，觉得有些可惜，不由劝他：“你有空啊，多看几本书，哪怕小说都行。你浩哥可是名牌大学出来的大学生，你想跟他学，得多读书。”

“我看着书就烦，读不下去。”

“就是烦，才能修炼心性，你再看看你龙哥，天天钓鱼，也是修炼心性啊。”

“我试试吧。”郑子辉勉强地答应着。

两人正谈话间，突然看到楼下，余世华回到了医院。

赵钱看着他模糊的身影，仿佛老了几岁，驼了背，步伐也变得沉重无比，他感叹一声，跟郑子辉说：“看到没有，这打击可不是一般的沉重。待会我跟余老板谈话，你在外面守着就行。”

“为什么？怕我偷听？”

“我想请他吃饭，怕你不高兴。”

……

余世华刚上三楼，第一眼便看见赵钱那张笑脸。

就在这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赵钱那张方脸，笑起来确实有点帅。可紧接着，那张脸又变得模糊不清，让人看不透。他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还在算计赵钱，可到了晚上，却变成赵钱在看自己笑话。

在春华路堵了四十分钟，他想了很多。

他岁数不小了，早过了那种乱发脾气的年纪，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细细思量这后，他不怪别人，甚至都不怪自己贪，做人都贪，没什么不对，他只怪自己做事不谨慎，怪时运不济。

卓家这个窝囊赘婿，他确实看走眼了，其实想想，自己就没正眼看过赵钱，没想到赵钱这个小保安，竟然认识余老太太的律师。

他恨赵钱，但不怪赵钱。就好像打仗一样，他只是输的一方。

“余老板，聊几句？”

赵钱说着，便往三楼的小阳台走去。

余世华没有回话，看着赵钱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住院部三楼靠东边有一个小阳台，到了晚上，住院部大楼的那盏大灯，把阳台照得一片白亮，照出阳台四周的栏杆。栏杆很高，白天是病人晒衣服的地方，此时衣服早收走了，生锈发黑的栏杆前，只站着两个人影。

“余老板，我想跟你做笔交易？”

余世华望了赵钱一眼，没有回话，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和赵钱能有什么交易。

“我听说过余老板的事，一直在环球大厦当老板，这么多年来，在东城算是打通了关系，混得风生水起。不过我也看得出来，余老板很缺钱。如果没有环球大厦这座靠山，余老板可能会很吃力。”

余世华静静地听着，不再看赵钱，而是望着前面生锈的栏杆发呆。

“我的交易很简单，我让你做回租赁公司的老板，你替我办事。”赵钱笑着说。

余世华冷笑两声，抬头望了赵钱一眼，掉头便走。

“余老太太的律师就在楼下，余老板如果不信，我可以让他上来。”赵钱又说。

余世华顿时愣在原地，停了一下，才转身望着赵钱，不停地打量着，似乎想看清赵钱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赵钱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游律师，到三楼来一下。”

余世华看着赵钱挂了电话，调整了一下心态，问：“你认识余老太太？”

赵钱望着余世华，点了点头：“认识，至于我们是什么关系，别问。”

余世华隐约猜到什么，心开始跳有点快，问：“那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做事只有一个原则，别干坏事。”

余世华望着眼前这张认真的脸，不像在开玩笑，可他不敢信。

“你在租赁公司干了二十年，其实干得不错。在东城这种小地方，有时候关系比程序更重要。租赁公司就算再找个老板，也不见得比你干得好。当然，你贪财好面子，可贪财也不是什么问题，是个正常人都贪财。只要不干坏事，那就没什么问题。”

赵钱刚说完，游律师拿着文件走了上来。

游律师先看着赵钱，看赵钱点了头，才上前跟余世华握手，说道：“余老板，你好，我是余花仙余老太太的律师，我叫游尚勇，你可以叫我游律师。”

余世华急忙上前握手，应道：“你好，你好，游律师。”

游律师把一份文件递到余世华面前：“这份是租赁公司的委托任命聘请书，如果余老板愿意，以后你就是环球大厦租赁管理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

白亮的灯光下，那聘请书，白得有些耀眼，连字都变得模糊不清，可余花仙的签字，余世华却看得异常清晰，这是真的。

他看看游律师，再看看赵钱，想接，又不敢接。

“在签下这份聘请书之前，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赵钱说。

“什么问题？”余世华唇焦口燥，连声音都变了。

赵钱盯着余世华，小声地问：“林晓星有没有偷租赁公司的东西？”

余世华开始犹豫起来，不敢回话。

赵钱微微一笑，安慰他：“余老板你放心，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你都能签下这份聘请书。但你不能骗我。”

说到这里，他看余世华还在犹豫，又换了另一种语调，严肃地说：“林晓星打架的本事和脾气是有的，但撒谎肯定不会。如果我发现你们口供对不上，被我查出来是你骗我，那么余老板，这份聘请书就无效。”

余世华其实早看出来，这位游律师，还得听赵钱的。可还是忍不住转头望向了游律师，确认赵钱这话的份量。

游律师望着余世华，点了点头：“是有这一条。”

余世华动了动嘴巴，犹豫了一会，才下了决心说：“他没偷。”

赵钱高兴起来，急忙说：“那你现在打电话给刘警官，跟他说林晓星是清白的。”

余世华想了想，拿出手机，在旁边拨打了一个电话：

“刘警官……对……那个购物卡找到到了，不小心掉到桌子缝底下去了……对，误会……年青人就是太冲动，我们那个保安，我也会教育他的……”

赵钱听得余世华打完这通电话，心中顿时如放下一块大石，心想这一天，总算没白费。然后望着余世华，问：

“有人让你来找我麻烦，是谁？”

“是胡兴平。”

赵钱眉头微蹙，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是谁：“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

“他那天和大江集团的江少爷去星海，被你拦在门外……”

一说到江鸿涛，赵钱顿时恍醒悟：“我想起来了。”

余世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跟赵钱说了一遍。

赵钱越听越气，江鸿涛把自己骗走，偷偷给卓清涟送花，这事还没跟他计较，胡兴平竟然还派人来搞自己。

“胡兴平以后再找你，不用理他。”赵钱说。

余世华点了点头。

“其它的没有了，那就签吧。”

余世华接过聘请书，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发抖。游律师递过来一支笔，他差点接不住。这一天，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太快，仿若坐过山车一般，他顿时有些接受不过来。

靠着铁栏杆，余世华歪歪斜斜地签下自己名字，可能是觉得实在有些难看，真想自嘲两句，却听赵钱说：

“游律师，这租赁公司的老板多少钱一个月？”

“初步拟定是一个月一万五。”游律师说道。

一万五的工资，在东城不算低，以租赁公司的工作量来看，也不低。

“游律师，反正那些租金都是捐出去的，你看一下能不能给余老板，还有下面的员工涨涨工资。”

“这个应该是可以的。”游律师说。

“余老板，这事具体你跟游律师谈一下。”

“好，好，”余世华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点着头不停说着。

“我还是那句话，别干坏事。你要花钱，可以花，要加工资，光明正大地加，你就是到外面去赚外快，都可以，但如果再干些龌龊事，我会让你一无所有。”

余世华不再怀疑赵钱的话，点头说：“知道了。”

赵钱说完，举步准备离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转过身，对余世华说：

“游律师还没吃饭，还有楼下的司机和其它律师，都没吃饭。我身上只有三十块多钱，请吃盒饭都不够。余老板，你请他们吃顿饭吧。”

吃饭应酬，正是余世华拿手好戏，他急忙应道：“游律师还没吃饭啊。走，走，我请你们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