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阁下的样子，想必还没有成婚，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为人父母的，若是自己孩子受了苦，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华贵女子神色之中尽是怨愤，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慌不忙，她拈着血盏的沿口，一道道法决打在上面。
尤其是她那悠然的语气，让常荣联想到刚才自己从她内心当中见到的。
他还道是自己看错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做出如此可恶之事，而她的内心却半分恶意也没有？
现在想来，便是如她所说的这般，为人父母，若是孩子受苦，做出任何事情，也无需心怀歉疚或是别的什么情感。
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常荣此刻，一心只在维护困阵不破，至于阵中女子所作所为，虽然有心阻止，却是再无余力。
那女子打完了法决，忽地起身，接连以翩跹舞步辗转困阵四周，像是在做某种祭祀的礼仪。
她的歌声悠扬，放声时，周遭山峰之上，鸟雀听取，无不随之翩飞，并辅以婉啭的鸣叫，宛如协奏。
大袖舞动间，常荣方才看到，那女子皓腕之上，还有一只穿着十数枚银白珠子的手串，普普通通，并未有什么别致之处。
但在歌声结束的刹那，手串却叮地一声破裂开来。
那些银珠并未自空中掉落下去，而是在散开的一瞬间，各行其道，划出无数玄妙的轨迹，最终定在了一点。
常荣见此，神色微动。
在他的脑海当中，似乎对这银珠排列的方式，有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熟悉的感觉渐渐蔓延，回到从前，他与诸葛心在闲暇时躺在山顶巨石之上，极目远眺穹顶星光的那个时候。
星光！
他明白了。
华贵女子眼下做的事情，便是以自身的帝气，布置星辰大阵，旨在借天外星辰之力，加速抹去血盏上的纹路！
因为她知道，若不去除血盏上那由天道执法刃雕刻的纹路，则根本没可能毁坏血盏，也就更别说破解恶瘤身上的最后一道封印了。
常荣并不知道阎罗踏入两界之渊究竟意欲何为，但看华贵女子如争分夺秒一般的行为，他大致也能猜到一些。
只怕再过不久，恶瘤最终是生是死，便会有分晓了！
无数天外星辰之光纷纷跨越无尽的距离，涌入困阵之中，一时间，银白色的光铺满了困阵，将其变成了一只罩着薄纱的灯盏。
又过了片刻，那些四处游走的光点渐渐安静了下来，女子随手一招，自身帝气、天道之力，便如同胶质般地，将那些光点笼络到了一起，并再也无法逃离。
她将手中这团泛着银光的聚合之物，反复揉搓，最终捏成了一柄雕刻用的小刀。
一刀落下，便能够轻易抹掉血盏上的一道纹路。
只见她手上动作奇快，不多时，那些纹路便已被抹平了小半。
“姑娘，悬崖勒马方才是正道，正所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你残害阴世这万万性命，日后可都是要你来还的！”
“姑娘？”华贵女子似乎并没有听见常荣后面的话，只是在这两个字上踟蹰起来。
“是啊，只有在每年花鬼诞的这天，我才能想起自己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多无忧无虑啊......”
虽说女子眼中满是追思，可是她手里的动作也不见有任何犹豫。
血盏之上，纹路越来越少，除却万鬼朝拜的景象已经快要消失，那白骨王座之上的身影，也已经只剩下半个头颅。
冥府二帝。
早前阎明妃从阎罗处盗取血盏出来，其上便已没有了她的身影，那是因为阎罗动了手脚的缘故。
将阎明妃的身影去掉，也就是抹掉了她对于封印的控制权，当然，倘若日后有一天，恶瘤反噬，封印破碎，那么阎明妃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但为了这冥府恶瘤，已经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难道你还不悔改么？”
见常荣眼睁睁看着自己毁掉这血盏又无可奈何，只能不停地开口，试图用言语劝阻的焦急模样，华贵女子轻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既然是死，那便不是死于非命，若非命，为何会死？”
常荣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的确，若非命数如此，这些人今日便绝不该死，眼下他们一身性命元神，皆化作血球被恶瘤吞噬，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当年，我与他私定终身，诞下鸾儿，触犯了鬼族族规，我那族长父亲便说了与你一样的话，并将我绑在火刑架上准备将我与鸾儿一同烧死，若非是他，率大批妖族闯入鬼域解救，或许我已经死了。”
“可这是命数使然，我也无力更改，只是自那时一别，我便再没见过我的鸾儿，直到后来，我听说他被囚禁在这阳间与阴世的两界之渊当中，作为母亲，出手救我的孩子脱离苦难，又有什么不对呢？”
一人生，万万人死，一人死，万万人生。
所谓命数，所谓天意，或许就是这般无情，若有对立，它也从不偏向任何一方，因为不论一人之命，还是万万人之命，于它而言，都是毫无价值的。
天地不仁！
天地大仁！
听着她的话，常荣无法辩驳，但也无法认同。
只是总觉得她的故事有些奇怪，因为妖、鬼大战这事，似乎他早前便听过。
“很奇怪不是么？前任族长是我的父亲、现任族长是我的兄长，可以说我拥有着鬼族最尊贵的血脉，可他们都要杀我，还要杀了我的鸾儿，仅仅就是因为那亿万年前老掉牙的族规？所以我不得不反抗，反抗这莫名其妙的门户之见。”
花鬼！
常荣终于知道，眼前这女人的真实身份。
难怪她会说，只有在花鬼诞的这一天，能够想起过去的事，也难怪她虽能够调遣妖修却拥有一身纯正无比的鬼道修为！
鬼族大地，自此再无战火，处处花开，众生喜乐。
那个关于花鬼牺牲自己，向天祈愿的传说，原来只是一个骗局，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时，看着这个手上沾着阴世九座王城众生性命的花鬼，想起当初那个与自己的孩子一同被捆绑在火刑架上无力挣扎的花鬼......
常荣沉默了。
困阵悄然破碎，连同他维持困阵所必须的理直气壮。
咔嚓！
一声轻快的脆响，像是蛋壳破裂开来的声音，一同传进了他与花鬼的耳中，两人同时抬起了头，望向两界之渊。
而他们的眼中，也同时浮现出了难以置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