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章九僙满是愧疚,自己在床上躺着的十几日,都是「妇人」悉心照料自己,虽说一时改不过口没有叫喊她二婶,但是内心还是十分感动。
此时听说她因为担忧自己而晕倒,躯体内潜藏的亲情被唤醒,担忧与悔恨一下子多了几分。
“九郎回来了,回来了。”
还没到家门口,不知是哪个扯着嗓子喊着,好似唱魂一般。
「妇人」奔出房门,见章九僙无恙归来,抱着他喜极而泣。
“九哥儿没中邪,没中邪,还知道自己回家。”
章九僙不敢直视「妇人」的目光,看到她深陷的眼眶,还有被眼泪黏在脸颊的几缕头发,心头一酸,眼泪不禁就要下来。
屋内挤满了人,听了喇子水强讲了刚刚在下塘村之事,不解章九僙为何要寻铜丝,更是觉得他有些异常。
顿时,好奇的婆娘们窃窃私语起来。
“哎,好好一个娃儿,偏偏中了邪。定是那恶鬼稀罕小郎,要勾他的魂儿去。”
“可不是,你看他的眼神都好似不一样了。”
“你别瞎说,奴家倒是觉得九郎比以前更精神了呢。”
“还更精神,那如何去撬自家的箱子,啧啧,听说他拿了金贵铜碗去换什么铜丝,这不是中邪了还是什么。”
“是啊,听说九哥儿都不会喊二婆了呢,莫非当真恶鬼附身?”
“哎呀,你这么一说,奴家倒是记起来了,家里的前日在饮牛坳还差点被鬼盯上了呢。”
“裴道长专门能驱鬼,不知道能不能抓这恶鬼。听说上次道长在上弯一户人家就抓了一只呢,后来那家里也安生下来。”
笒娘不失时机道:“延寿他娘,还是让你家小子小心些好,听说中了邪的身上阴气重得很,非得跟着道士在道观里住几日才可以根除。”
延寿娘吓了一跳,小声骂道:“这张嘴当真不饶人,如何也把延寿也扯进来。”
笒娘甚是不悦,冷笑道:“好心呐,反倒被人当成驴肝肺!”
一老妇人悄悄搡了她一下,小声道:“笒娘,你不是也与裴道长做过道场么,他到底能不能帮帮九哥儿。”
笒娘哎哟一声,高声叫苦:“他四婆诶,话可不能乱说,奴家哪里做过什么道场,还不是上次孩儿他舅家里出了事,临时要女冠,奴家就穿了一会道袍。”
“晓得,晓得。”老妇人又叹道:“唉,看九哥儿这样子,怕是裴道长也救不了了,可怜啰。”
笒娘道:“刚才奴家不是说了么,裴道长虽说道行高深,但看九叔这样子怕是做做道场都不行呢,要根治啊,就要给神仙上供,还要法力高强的道士陪护七日方可。”
几个婆子七嘴八舌,不知不觉章九僙成了她们口中的「妨人」。
喇子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盯着笒娘怒道:“他九叔还不是为了给村里驱赶恶虎才受的伤,你们便这般编排他,也不摸摸良心问问自己。”
几个婆娘被说得面红耳赤,上来劝慰「妇人」几句,找理由告退。
笒娘不乐意了,冷嘲热讽道:“他五婶,就你晓得九叔是为了大伙不成,奴家这也是为了他好不是。再说了,请裴道长过来一趟,也是为了村里好啊,若抓不到恶鬼,任其在村里游荡,谁家心里安生?”
“哼,莫说那姓裴的,僧不僧道不道的,他本是一闲汉,不知从何处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你撺唆村里人信他,不晓得…。”
喇子娘本想说笒娘从中捞取回扣,当众还是留了余地。
谁知笒娘忽然嗷地一声,上来扯喇子娘,尖叫道:“背地里如何,啊,奴家与他有何勾当,有何勾当,你到底说个清楚。”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惊愕地看着笒娘,都知道她与裴道长有些来往,不过也就笑笑而已。见她今日这般作态,恐怕远非如此简单;更有多心的听出鼓点,看出些门道。
笒娘惊悟自己反应过度,让人误会,忽然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向「妇人」哭诉。
“二婆哎,你可要说句公道话哦,奴家不过为他九叔好,谁知被人说成,说成…呜呜,二婆,奴家不能活了,真该去死了才好哦…”
「妇人」心中挂念南九的病,此刻让笒娘一闹,胸口一阵烦闷,丢下这一堆麻烦,由章九僙与水强娘扶着去了后园。
笒娘不敢冲撞「妇人」,拉着喇子娘的裙子不松手。若此事不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封住众人口舌,只怕往后没脸见人了。
喇子娘措手无策,甚恨自己何故惹了这三泼子。
几个与喇子娘要好的婆娘要上来劝,被笒娘一顿撒泼打滚骂开。
谁人不知三泼子的厉害:在家中一言九鼎,生生把自己男人逼到码头,轻易不愿意回家。平日一张嘴又极喜挑事,人缘极差,此时也没几人愿意劝她,也不敢去劝。
喇子无奈,与水强上前强行掰开笒娘的手,趁机让娘亲去后园躲避。
喇子娘前头刚走,水强的腿被死死抱住。拖了几步,水强不忍,不住向笒娘告饶。
笒娘虽说撒泼,但脑子里清醒:若扯着喇子娘争论裴道长之事,只会越争越道不清,正好抓住憨厚的水强,嚎哭自己被外姓男子打了,要去里正大伯那里说道理去。
南园多是姓南的居住,不过也有几户外姓的,比如喇子姓黎,水强姓曹。村里人倒不排外,平日相处得还算和睦。
不过整日住在一起,即便是亲兄弟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南家与几户外姓的自然也有些小矛盾。
此时屋内很多是南姓婆姨,见笒娘这般无赖,都替她汗颜,面子也挂不住了。
一个婆娘劝道:“他三嫂,水强也是无意冒犯,算了算了,都是一场误会。”
笒娘一把拉住那婆娘,求道:“他婶子,求你去请大伯过来为奴家评理。”
这婆娘紧躲慢躲,还是被抓住裙角,无奈道:“大伯去县里好几日了,如何去寻他。”
笒娘忽然往水强的腿上撞,边哭边夹杂话语骂人。
“南家的好儿郎都死绝了,任由外姓人欺负也没人敢出头哦。姓曹的,你打死奴家算了。只是奴家那苦命的儿哦,呜呜…”
不知是巧遇,还是老天受不了笒娘的哭闹,果真派人过来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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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屋内进来一个半臂短袍的少年,见了此情形,不由分说,上前扇了水强一耳光。原来这人就是三嫂的儿子立业,也就是惠娘的大哥。
“狗日的,敢欺负俺娘。”
水强捂住脸,甚觉委屈。
“不是俺,是,是她自己扯着俺不放。”
立业冲水强吐了一口唾沫,上来又要打,被喇子一把推开。
喇子呵斥道:“老六,你再打一下试试?”
立业怒道:“喇子,你成心要与俺作对?”
喇子学着水强拖笒娘的模样逼上前,讥讽道:“怎么着,俺也让你一条腿。”
这话里有话,就是说他们母子不要脸皮,只会欺负老实人。眼见自己母子被人耻笑,笒娘哭得更凶。
“不得了了,黎家的要骑到南家头上拉屎,唉呀,你们把奴家母子都打死算了,呜呜…”
众人看在眼里,不住摇头苦笑,几个看不下去的悄悄走开。
立业嗷的一声就要扑上去,喇子躲开身子,冷笑道:“要打去外面打,若让八叔知道你在此地闹事,小心你的皮肉。”
立业僵住了,他娘亲在这里闹,不过是女人撒泼耍赖,估计村里人不会拿她怎么样。若自己在这里打架,且不说八叔计不计较,只怕出了这大门就有人收拾他。
想到此出,他暗叹万幸没有太过冲动,嘴上却不肯落了气势。
“今日家里有事,且不与你计较。”
笒娘见儿子竟然当场认怂,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肖子,你娘被人打了,你还不打回去?”
立业涎着脸笑道:“娘亲,裴道长在家等了多时了,说有大买卖…”
屋内一片死寂,裴道长竟然跑到笒娘家里去了,这,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