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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丽在颠簸的道路上,坐在省城通往武冈的两三天一趟的长途客车上,心里乱成一团。她特意买了个大大的白色的洋娃娃,还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零食。虽然长途客车特别的闷热,气味难闻,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丽丽满脑子想的是她那个十来年没见的女儿。她在脑子里勾画女儿现在的模样,想来想去还是阿花小时候的样子。这些年跟着阿虎跑到长沙,从租了两三百一个月的农村瓦房,吃着菜市场最便宜的蔬菜。从一个农民,而且是一点文化都没有的农民,到现在开着建筑公司,手下拥有四五百建筑工人。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丽丽心里最清楚。

每个最难熬的时刻,丽丽就会想起自己心爱的阿花;每成功招揽一笔业务,或者银行卡的数字翻倍的时刻,她也会想起阿花,只有对阿花的想念才能化解她受到的屈辱,难受,痛苦。

对阿花的歉疚是这个外表美丽,干练的女强人心中永远的痛。如今阿花长大了,是个小姑娘了,想当初自己嫁给阿牛的时候,也只比阿花这个年纪大两岁。同样是女人,丽丽明白阿花的苦楚,也明白在那个年龄阶段,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会拥有怎样的憧憬,会如何面对这个社会的现实。之所以从长沙赶回来,丽丽就是想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指导阿花,她深知自己的女儿现在的状况,肯定是遗传了自己那个犟得比牛还倔的性格。

丽丽苦笑着,这个傻孩子,敢一个人待在南山寨破庙过夜,就算一个成年男人也很少有胆子在深夜爬上山去。丽丽深信,阿花这孩子,只要过了这个坎,将来成就肯定不低。

丽丽下车的时候才发觉,穿着高跟鞋的她,走在山路上就是一种折磨。一路上,都有路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这是哪里来的美女,穿的这么好,还穿着这么好看的鞋子,那个鞋底尖尖的,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哇,那个裙子真好看,就是领口低了点,雪白雪白的胸部都露出了一大半。”“这女人怕是个明星哦,长得这么好看,要迷死个人哦。”丽丽丝毫不理会那些背后的议论,现在的她已经无比坚强,根本就不会被别人的言论影响丝毫。

好不容易走到曾经住过的木屋,丽丽心里翻起了巨大的浪花似的,久久不能平静。走到家门口,看见坐在屋门口抱着一个胖小子的婆婆,比当初离开这个家的时候显得更加苍老的老太婆正眯着眼睛问自己:“这位贵客,你找谁啊?”丽丽眼角一酸,把手上的礼物递给曾经的婆婆:“妈。是我,丽丽。”老人接过礼物,双手颤抖着,拉着丽丽的手,怨怪道:“丽丽,你个死没良心的,你还知道回来啊?还舍得回来看看你掉下来的肉啊?”便颤抖着带着丽丽走到阿花的房间里。

丽丽看着熟睡的女儿,看着成长起来的女儿那充满倔强的脸蛋,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丽丽温柔地抚摸着阿花的脸,轻轻地将阿花踢开的被子小心地盖在阿花裸露的腿上,静静地坐在床边,守候着自己的小心肝。

阿花在睡梦中,望着走的越来越远的妈妈,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妈妈的背影,伤心地叫道:“姆妈,你别走,别走。”丽丽听着这叫声,哽咽着应道:“姆妈回来了,姆妈不走,姆妈守着花,再也不走了。”

阿花在梦中正因为姆妈的离去而伤心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听到姆妈的声音,她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漂亮女人是谁啊?家里也没这号亲戚啊,还拉着自己的手。她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自己睡眼朦胧的手抽了回来,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看着和自己印象中很像的姆妈的面容。“这,这是我的姆妈麽?”阿花在心里嘀咕着,犹豫着。却被那个女人一把就将自己抱入怀中。

“姆妈?”阿花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泛滥成灾,眼眶盛不下的时候,就流下来把姆妈的衣领都淋湿了。丽丽紧紧地抱着阿花,几乎是用尽了全力。

直到阿花的呼吸急促起来,丽丽才松开。母女俩相视着,泪水交织在一起,哭的死去活来。丽丽爱怜地用衣角擦拭阿花的泪水,将她精心挑选的洋娃娃递给阿花。“花啊,这个洋娃娃喜欢么?”阿花仔细地看了看洋娃娃,那是一个长着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小姑娘。它穿着漂亮的裙子,好看的鞋子,还有头上美丽的发饰。阿花记得以前阿妹好像也有个洋娃娃,但是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漂亮。阿花心想着,要是自己也有洋娃娃这么漂亮的衣服该多好啊。丽丽仿佛知道阿花的心思,从包里拿出她给阿花精心挑选地衣服,裙子,鞋子。特别是她拿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打开一层又一层才浮现的发饰。让阿花顿时心花怒放,那不就是妈妈离开时答应要给自己买的,日思夜想的,戴着走路忽闪忽闪的蝴蝶发饰麽?

丽丽精小心翼翼地将发饰戴在阿花的又长又黑的头发上。仔细地端详着,左看右看地调着发饰的位置,尽最大可能将发饰戴在头发最中间。阿花看着认真帮自己打扮的妈妈,心里感觉暖暖的。“孩子,妈妈带你去城里玩好麽?”丽丽小心翼翼地问阿花,生怕阿花会拒绝似的。这时,一直默默地看着她们娘俩的奶奶发话了:“不行,阿花是我们家的孩子,你来看看可以,不能带她出去。鬼晓得你是什么心思,买这么多东西回来,别想鬼名堂。”丽丽望着这个曾经伺候过自己的月子,看着这个她曾经拿她当妈一样对待的婆婆,不由得心酸起来。

“妈,我就想带阿花去城里逛逛,没别的想法。”“不行,我家阿牛早就交代过,你来看阿花可以,但是任何地方你都不能带她去。”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在门外听了很久的爷爷边说边走进阿花的房里。丽丽明白了,如果自己不识趣,可能以后连阿花一面都见不到了。“好,好,我不带她去行了吧,能不能让我们母女单独呆一会?”面对丽丽的哀求,奶奶冷笑道:“那也不行,鬼晓得你和阿花说啥,花花已经长大了,她自己懂事了,可是保不齐你花言巧语地,颠倒黑白,你要明白,当年你是怎么离开这个家的。”

“那我带着阿花睡一晚吧,就睡一晚,行不?”丽丽看着两位老人,哭求着。“好吧,好吧,你就和阿花睡一晚吧。”爷爷看着姆妈的泪水,终于妥协了。

阿花愣愣地看着这三个亲人,冷嘲热讽的争执,她明白了,自己只不过是被他们以关爱的名义在吵架,根本就没有哪一个人理会自己的感受。等爷爷奶奶走后,阿花便轻声地和姆妈说道:“妈,我想到学校寄宿,我们班上好多人都在学校寄宿。”丽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繁杂的学习以后还得回家做她曾经做过的永远也做不完家务活,还以为女儿什么都不会。“傻孩子,你去寄宿,你不知道寄宿很累麽?离开家,什么都得你自己做,你会洗衣服?”“那可不行,你去寄宿,家里的扯猪草放牛的那些活谁来干?”由不得阿花分说,假装离开站在房外偷听的爷爷就反对了。

“啊,你们,你们竟然让花花干活?那她哪里还有时间学习啊!”丽丽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女儿在这个家里,还是过着她曾经过着的,被安排的紧凑的,没有自己一丝一毫自由的生活。丽丽哭了,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房子,她决心要抗争,她要带走阿花,带她离开这个家,跟她到长沙去,“花花,走,跟妈妈走,妈带你去最好的学校,穿最好的衣服,吃最好吃的西餐。”

阿花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言九鼎的爷爷,身上的伤还没好,她对这个残暴殴打过她的爷爷有着极大的畏惧。爷爷却冲进来,一把把妈妈推出了这个狭小的房间,用劲地把房门关上,冲着门外的丽丽吼道:“走,你这个疯女人,我就知道你这次回来没憋好屁。”于是,房间里的爷爷奶奶,平静地看着哭喊着的阿花和门外撕心裂肺的丽丽。母女俩的哭喊声对于坚决的爷爷奶奶来说,就好比门外的风声一样,丝毫影响不了这对固执的老夫妻。只有阿武这个弟弟看着大人们的争吵,哇哇地啼哭着,似乎在用哭声陪着阿花。

阿牛的计划并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反而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里掀起了又一轮浪潮。丽丽的到来让阿花悲凉的心更加的凄苦,妈妈又走了,她本是来带自己离开的。可是,除了留下妈妈带来的那些礼物,阿花甚至都感觉不到妈妈的爱,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太短,她都还来不及和妈妈诉说她对她的相思,和那些阿花憋在心里的好多好多的只能说给妈妈听的话。

丽丽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心乱如麻地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带走阿花,苦思无果的她只得硬着头皮给阿牛打电话,祈求这个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能看在她和他的曾经的夫妻感情下答应她。在听到丽丽的乞求后,这个憨厚的男人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不行,阿花你绝对不能带走,不管她过得咋样,你都不能带走她。”

丽丽听到这话伤痛欲绝,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陪阿花,哪怕多陪一分,一秒,也希望能温暖下阿花这个孤僻的孩子,给她多一点温暖,融化她那颗叛逆的心。可是,这一切都化成泡影,毫无实现的可能性。

丽丽临走时在窗外给阿花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在那个BP机都很少的年代,这个电话号码那可是身份的象征。“阿花,花儿啊,姆妈现在有钱了,你有什么难处记得打电话给姆妈,只要姆妈做的到的,尽量满足你,你可得经常给姆妈打电话啊,别忘了!”“嗯。”阿花点点头,看着窗外姆妈那充满怜爱的脸。

可是,一想到姆妈今晚就得离开自己,一想到这刚刚到来的母爱又即将迅速地离她而去。阿花的泪水便禁不住滚滚而下。

丽丽紧紧地靠在窗外,想象着抱着阿花,用她的温柔的纤细的手指在阿花的背上不断地揉搓,她想将这触感深深地留在自己心里,带到长沙,她想在自己孤独落寞的时候,用女儿的思念抚平自己的伤口。可是这一切只是空想,她无力改变这一切,她在心里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女儿的抚养权争取过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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