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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草庐、清茶,几袅水雾缭绕其间。

此刻,二人就像遗世而独立的隐者。刘钺伸手向朱祁钰请道:“王爷,请用茶。”

朱祁钰先前走了不少路,又谈了很久话,这时已经很渴了,微笑着端起了面前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茶的味道很奇怪,似乎是随手在山中摘下树上的叶子炒炒就拿来泡了,喝下嘴里满是树叶的苦涩感,这不是他派人送来的茶叶。

“杨贵!这茶怎么回事……”

刘钺抬手打断朱祁钰的询问,解释道:“王爷,莫怪杨校尉了。是我不让他们再送的。百户和他带着些累赘也不好走这山路。

何况草庐简陋,也放不住茶,喝不完不是可惜?而且取水甚远,我又不是什么好茶之人,索性连茶具都收起来了。”

朱祁钰一路行来,虽然路途遥远,也不甚好走。但放眼望去,山林成海,怪石嶙峋,景色还是极美的。

可如今看来这世外也不尽是桃源。但凡向往的事物,一旦深入到生活,就不是那么美好浪漫了。

自己只不过在这待了一下午,就感觉物资匮乏、生活不便,刘先生倒有这耐心和定力在这山沟里呆下六年,好在明年就是土木之变了。

朱祁钰叹道:“王振张扬跋扈,祸害朝政,让先生在此困居这么久时间。天日昭昭,天下的忠臣义士们必有出头之日。”

刘钺听着朱祁钰的话,脸上波澜不惊,只那双眼睛亮的怕人。

他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王爷,您前些日子说刑部已经递了斩决的票拟,可最后还是诏命磔卢于市。

这定是那王振在一旁煽风点火,影响了皇上,所以要想救人突破口还在王振身上!”

刘钺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的放着的一封书信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信打开一看,入眼便是漂亮的行书墨字,上面写着:

放生已,对佛像前至心礼拜。白言︰弟子某甲一心皈命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凡我所放一切生命,尽得度脱,成无上道。

这信上是一篇挺经典的佛家文章,大概讲的是信徒放生积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佛门理论,写的倒是精辟圆顿,事理兼备。

这文章是很好,但于救人一事有何裨益,朱祁钰不解的看着刘钺。

刘钺冷笑道:“王振这等奸佞小人依仗皇帝宠信,大煽淫威,祸害百姓,但是对菩萨还是及其虔诚的,宁可舍家为寺也要为自己祈福。

所以让菩萨去劝告他少杀生多积福,虽然不是十拿九稳,但总比其他方法要稳妥的多。

王爷您身份敏感,还是不要牵扯过多人进来为妙。”

刘钺的最后的一句话猛的泼了朱祁钰一头冷水。

一开始时朱祁钰只想在背后提醒下王永,等到知道是卢剑星替罪之后,不安分的心却又蠢蠢欲动了。

一方面自己是想救下卢剑星,给自己唯一的文人心腹刘钺刷些好感,另一方面心中也有一股命运被扭转的激动。

但当这股热情冷却之后,前世屌丝患得患失的一面开始占据上风,朱祁钰有些怂了。

自己说到底手中没有实力,也没有大义,身边所有的心腹包括几个亲信太监在内,都是不信自己对皇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为什么自己还要作妖,等着明年事变之后皇位落到自己脑袋上不是更好!

朱祁钰脑海中权衡挣扎着,但又突然想到了上一世代宗的内忧外患。

他被动的被众臣抬上了皇位,内有孙太后的威胁,外是亲信的背叛、大臣勋贵的默许,还有那太上皇“坐镇南宫”,也终是落的是家破人亡,身后不宁的下场,连母亲子女都是孤苦伶仃的过了下半生!

这般想着过了许久,激奋与不甘重新填满了胸腔,朱祁钰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便依先生的所言,咱们双管齐下。”

二人又商量了会大概方略,等计议定,连这壶苦涩的粗茶也被喝光了。

日头已经西斜,漫山遍野响起了蟋蟀的秋翅声,杨贵这时在庐外大声禀告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趁早回去吧,等下黑灯瞎火的,路不好走的很!”

朱祁钰想着出来也没和家里人说晚上不归,叫她们担心了不好;而且这草庐也不大,就算让刘钺和杨贵不用管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让三个大老爷们挤着一张小榻上睡吧。

于是朱祁钰就此拜别了刘钺,便与杨贵又踏着夕阳余晖,匆匆往前山的十方寺走去。

山里总是夜的快一些,二人刚走到一半,天已然全黑了。

所幸今夜的月光正洁,山上的十方寺的灯火也是通明,杨贵打着火把在前领路,几步就一回头,生怕朱祁钰看不清路出了什么差错。

一番折腾之后,朱祁钰与杨贵终于平安的回到寺里。

“王爷,奴婢担心死了您了。”“王爷,您去哪了。”

刚进了院里,王诚和王勤就热情的拥了上来,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的都胜过七八个人同时嘈杂。

朱祁钰苦笑着伸手打住这白胖的哥俩,问道:“你俩是有什么事吗?”

兄弟俩对视一眼,哥哥王勤殷勤的笑道:“王爷,瞧您说的,奴婢俩就是担心您的安危,还能有什么事大过这个。”

朱祁钰心中有些感动,对于这些自幼陪伴的太监总有着如同家人一般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皇帝们最信任的人大多不是自己的亲人或者子女,而是身边这些贴己人的原因吧。

他看着屋外似乎没有见到吴贤妃和王妃的侍女,奇怪问道:“王勤,我母亲和王妃去哪了?”

王勤答道:“那个什么楚山大和尚回来了,贤妃娘娘和王妃还有一些人都到西边的讲经堂听和尚讲经,马成和张百户陪着去了,奴婢和弟弟便在这等您回来。”

早已过了晚饭的饭点,朱祁钰估摸着寺里也没了吃的,但饥肠辘辘的还是侥幸问道:“你们吃过没?斋堂里还有吃的没?”

哥俩一起点头又摇头,最后还是王勤笑道:“奴婢们吃过了,刚才寺里送晚饭的时候,奴婢特意叫人留了一些,奴婢这就上过来。”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去斋堂吃好了,王勤一起过来,等下给我领路。”

到了斋堂,见天有点冷,朱祁钰寻了一个靠里的桌子坐下,王诚便到后厨里把热着的饭菜端了上来。

“杨校尉,怎么的,你是需要本王请你坐下吃饭啊。”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朱祁钰冷不丁说的一句,旁边站着的杨贵一脸愕然,犹豫了半天只得坐下。

“都累了一天了,还讲究什么礼节。再说也不像你的风格了,快些吃完了咱们好去西院!”

的确走了一天路,肚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朱祁钰和杨贵两个汉子便大口咀嚼着桌上的馒头和素菜,一连呼噜完好几大碗稀饭。

惊的旁边的王勤连连叫道:“我的祖宗诶,王爷您慢些吃,可别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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