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吾心湖回来后，付云宣的心里依旧一直记挂着小白。

虽说是个小妖，但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无梦森林里，这也让他很是寝食难安。

寒风破窗而入，屋内肃静萧条，坐在案前的付云宣手捧经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甚至屋里何时多了个白发飘飘的老人他都没发觉。

“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呐？”

太上真人在神游在外的付云宣身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冷茶，笑呵呵的问。

“弟子拜见太上真人。”

付云宣回过神，连忙起身祭了个礼。

太上真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罢，是何事让你如此费神？”

付云宣站着低头没有吭声，总不能开口说自己其实是在担忧一个小妖，此番话任谁听来都甚是可笑。

太上真人捋了捋胡须没有继续追问，反而眯眼笑道：

“我已经听御风道长说起你去吾心湖的事情了，既然你体内有仙魄，注定你与九重天有不解之缘，眼下天上事务繁多，再过个百年我也要回天上领职，御风那人我尚不做任何指望了，倒是你…”

顿了顿，打量了付云宣一番，满意的点头继续说到，“若是好好培育，他日定能替我好好守着这昆仑山……”

什么？

付云宣惊愕的抬起头，来回反复琢磨了几遍真人刚才说的那番话，结巴道：

“替…守…守着…昆仑山？弟子…不太明白…”

“并不是什么特别难明白的事情，就是想你以后能接替我的位置，掌管昆仑山的一切事物…”

太上真人不以为然道，似乎这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平常事。

“弟子不敢当，弟子何德何能…”

付云宣吓得一哆嗦跪倒在地，语无伦次。

太上真人笑着将付云宣扶起来，给他添了杯茶，又给自己续了杯，目光落在远处，没头没尾的突然开口问到：

“付云宣，你没来昆仑山之前，相信神仙的存在吗？”

“自然是信的。”

“那你又知道人为什么愿意相信神仙的存在呢？纵使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

付云宣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太上真人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茫茫雪景，自顾自地说道，我且给你讲个故事吧。

相传开天辟地，衍生出了六界，那时人是人，仙是仙，人死后坠入冥道，仙则永生永世不入轮回，六界之间毫无瓜葛，彼此相安无事。

奈何万年前不知甚么缘由的一场神魔大战，战况惨烈，半数上仙陨落。

凡间也惨遭殃及，尸骨遍地，即使过了几千年也依旧如同炼狱般毫无起色，战乱瘟疫民不聊生。

坠入轮回的冤魂太多，地狱那时人满为患，忘川河负责熬汤的孟婆累得苦不堪言。

终有一日，忍无可忍的阎罗王挥笔写了封血泪书交到了菩提老祖手上，菩提老祖提了书信，想了想递给了当时已经不管万事的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看完阎罗王血泪并茂的哭诉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动身去冥界转了一圈，发现阎罗王确实没有夸大其词，冤魂四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黑白双煞累得皮包骨，看上去更加恐怖吓人。

天尊客套的宽慰了冥王几句，承诺定会给一个万全的解决方案便打道回了府，经过南天门时发现守门的天兵竟然不在，着了身边跟着的仙官一问才知道天庭人手紧缺，守门的都被临时调去修葺西王母的莲花池了。

回想起方才鬼声鼎沸鬼头济济的冥界，元始天尊突然有了个妙计，回头传唤菩提老祖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赶回府钓鱼去了。

徒留菩提在原地大叹：“天尊高明，天尊实在是高明。”

第二日，九重天的玉皇大帝颁了一道谕旨：

免去须清上仙扫地的职务，命他速去昆仑山搭建个道观出来，即日起凡人可修道成仙，享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得了谕旨的须清上仙开心的把扫帚一扔，连夜收拾包裹下凡来到了昆仑山，大肆宣扬九重天招神仙了，不问出生不问来路。

自此之后，凡间便有这么一个说法：若是人心向善，便可以飞仙永生，反之则下十八层地狱。

如此不到千年，春回大地，人界冥界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听完故事的付云宣嘴巴张成一个圈，原来昆仑山修仙是这么个由来。

太上真人又坐回了位子，蔼善笑着续道，“如此，守着昆仑山其实并不是个什么权高望重的职务，只要心系六界，为人不偏不倚即可。”

“那御风道长…？”

付云宣心想论辈分轮资质，怎么也不应该落在他的头上，明明道长才是最佳人选。

谁知太上真人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带了淡淡的怒气，鄙夷道：

“御风他心中有结，放不下过往，也做不到心系六界，况且如今还沦落成了个仙人，他不合适。”

况且？沦落？听这说法御风道长之前好像不止是个仙人品阶。

似听到什么八卦一般，付云宣心底翻了几番，小心翼翼道：“那又为何选择我…”

“你生性纯良，在乱世之中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不憎恨不埋怨。最重要的一点，你体内有仙魄。这世间凡事都讲究个机缘巧合，上天既选择了你，就说明你和它有缘。”

其实这仙魄才是真正的原因。

太上真人一本正经的说着，眼神却透着精明，像观赏一颗璞玉般上下打量着付云宣。

付云宣起身行了个大礼，趴在地上不敢将头抬起，他还在慢慢消化之前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

“修仙最忌讳四根不净，若因心有牵挂而阻碍了修仙的道路，老夫以为这很不划算。”

低头的付云宣抖了抖，太上真人此话言外之意明显是让他快快老实交代刚才心中所想，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到：

“太上真人，弟子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何事且说来听听。”太上真人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笑容。

付云宣把在小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末了诺诺道：“我一直觉着小白应该是个小仙，但御风道长却说她是个妖。所以弟子在想，其实到底是不是我中了那妖怪的幻术…”

太上真人听完之后很是惊讶，以为付云宣此般苦头苦脸的愁容是为那小妖坠入了深深情网，心底反复拿捏了一番，问到：

“你和那女孩童相处的时间里，觉着她对你有恶意么？”

“并无，我只觉得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对我全无恶意。”

“嗯，你心根纯净，看人看物不会被情仇左右双眼，会比常人看得更加透彻细致。你若觉得她是个善良小仙，那便是了。御风之所以会将她看成个会吸人精气的恶妖，无非是心中有往，蒙惑了双眼罢了。”

他好不容易拾回来的正经苗子，可不能在此关键时刻乱了心智污了仙根，太上真人决定亲自下山去确认一下那女孩的身份，必要时…

正想着，付云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太上真人仿佛知晓他所想一般，从云袖中摸出了一个八卦盘递到了他的面前。

付云宣接过一看，这这这不正是昨日御风道长带着他从无梦森林幻移回来的那个八卦盘么？

他错愕的抬起头，太上真人此番又是何意？

太上真人心知付云宣是个心思清透的孩子，刚才的一段对话也可以看得出他对小白十分牵挂和担忧，倘若真在此时出了差错，下一个天选之子不知又要等多久，便心一横，在昆仑卦上施了个万福梵音咒，管它妖魔鬼怪牛鬼蛇精，只要碰到此咒者皆会灰飞烟灭，渣渣都不剩。

“赐予你这昆仑卦，是想给你一个了却心愁的机会，希望你当断则断，别辜负了为师的一番希望。”

付云宣颤巍巍的接过昆仑卦，刚想道谢，突然觉得方才太上真人的一番话听着有点不太对，好像说了“为师”什么的…

错愕中不可置信的抬头，对上的是太上真人和蔼可亲的笑容，嘴巴一开一合的说了什么，付云宣已经听不到了，他觉得这两天的经历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这让他有点喘不过气，随即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可即便是昏了，付云宣也死死的握着昆仑卦，生怕谁人趁他昏迷不醒抢了去。

昏睡过去的付云宣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五年前，彼时的自己还是个准备横尸街头的落魄少年，不同的是梦里他并没有被太上真人救下，而是被一只凤凰送到了昆仑山，之后开始修仙，又同样意外的发现自己体内有神仙的魂魄。

梦里最后太上真人说要收他为徒，他却抬头一脸鄙夷的拒绝道，“哼，就凭你？”

然后付云宣就醒了，他木征的望着屋梁，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过往的一切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脑子一片空白的熟悉感又席卷而来，他最近常常如此，症状越发的严重，付云宣揉了揉眉心，努力回忆：

昏过去之前，他在做什么？

哦，是在和太上真人讲话。

那说了什么内容呢？

说了小白，说了八卦盼，还说了…对，太上真人还说要收自己为徒。

“哼，就凭你？”

脑海中闪过自己傲慢的讥讽，付云宣背脊发凉，又扶额努力回忆了一轮，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实际上太上真人说完要收他为徒之后自己就昏过去了，并没有说什么“就凭你”这种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对了，太上真人叫了这么久，这太上真人只是个仙阶称谓，太上真人的名讳到底是个什么，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