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光透过青黄驳杂的枝叶映出点点斑痕，一群肥壮的鹿儿在一片齐膝高的草地上挑挑拣拣，伸出湿红的舌头卷挟着嫩草攮入口中，贴补秋膘，那鹿儿看着便灵巧，但见一条黑线从一团黑尾处延伸到脊背上，眼中灵光也比寻常野兽盛上几分。数十只体格健硕的将几只幼鹿护在中央，仍留几只吃饱的放在外围，时不时抬起头来，机谨地环顾四周，为鹿群放哨。
几人低伏身子，拨开面前的藤条，匿身于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逡视着眼前的鹿群，老胡头回过头来闷声问道：“猴子，忙活这么些天，能不能成，就看你的了！”那身形瘦小的闻言掏出一张小弓来，比划了好半天才沮丧道：“老大，你晓得我的本事的！再近些，再近些，保管能成！”老胡头把脸一垮，批头骂道：“放你的屁，前日便是将这群畜生弄惊了，废了老大的劲才又寻摸过来，你他娘的又想让兄弟们白跑一趟不是？！”那猴子板正一躺，反呛道：“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要我说，还是猎些山猪、山羊这些粗野玩意来的利索，这些个玩意，比寻常野鹿还要机警，我可弄它不来！”老胡头把眉一挑“老子不比你门清？那些个粗肉能卖什么价钱？这次弄上一头，抵得上咱跑四五回的功夫！”一旁的孟冥探出头，将外面的情景敲了个大概，不由出言道：“已是这般，不若让我试试罢！”说着抄起弓来，拨弄弓弦，又试着朝泥里射出几箭，心里便有了计较。老胡头当下无法，只得让这愣头青去试。那孟冥张弓拉箭，弓弦崩满，引得弓销微微后倾，右臂稳稳架出，聚敛精神，箭尖斜指一头老鹿！只听‘咻’一声清响，弓弦抖振，箭若飞蝗拔出，手臂却如石筑般纹丝不动。飞箭稳稳没入一头老鹿的颈项当中，鹿群受惊，呦鸣着四散逃开，只留下一滩血迹！老胡头乐得拔起身子，一掌重重拍在孟冥肩上“好小子，可真有你的！”旋即将身旁俯卧的棕毛犬放出，四人在猎犬的带领下，沿着血迹一路追去，绕过一道山沟，才看见那老鹿吐着粗气，斜倚着一颗老树跪在地上，再站不起身来！孟冥上前又是两箭，结果了那畜生性命，大傻上前将其担在肩上，众人这才喜笑颜开朝林外走去！老胡头当下只是又一顿夸赞，探过头来，见孟冥背篓底仍铺了一层山菇野菜，难免问道：“看来你小子手头可是不怎么宽裕啊？！”孟冥撇过脸去“初来匝道，家里免不了些许添补，能省便省些吧！”那老胡头把胡须一捋“嘿，你小子今天便随我见见世面吧！”孟冥不疑有他，便随着三人一同归返！
几人回到寨中，缺不着急分肉，老胡头打发二人先回去，又叫上孟冥，两人一前一后担着鹿儿朝寨中走去，一面走着，老胡头还一面解说道：“若是只打着些野物，直卖与摊子上屠户便好。若是觅得些稀罕货，摊子上贯会与你压价，顶不值当，不若卖于那些大户，只要货好，那些个大财主可不吝惜银子！”言语着，来到寨中一处白墙青瓦人家，诺大的院门漆着朱漆，乌木牌匾上明澄澄刻着‘李府’二字，老胡头蹬阶而上，扣响门环，不多时，便探出个小厮来！老胡头脸上堆笑道：“哥儿，今次进山弄了些稀罕货，这血还温着哩，不知府上收是不收，你可拿得主意？”那小厮把眼一撇，本自瘪瘪嘴，瞧见老胡头把鹿尾翻过，这才有了几分笑意，一句‘等着’，便进去通报，不多时，一个管事着两小厮将鹿抬到院内，不多言语，一袋银子便丢进老胡头怀里，老胡头只掂了掂，便揖礼称谢，那管事微微颔首，便将门关上！
孟冥凑到跟前，欲上前清点，那钱袋只被老胡头塞入怀中，凑到耳边乐道：“一百两银子哩，走，老汉请你喝酒去！”孟冥更是喜不自胜，颠颠跟在老胡头身后，二人七兜八拐，绕山而行。山间小道，间有石出，阶上野草，一路爽翠，卢屋之上，野烟虫鸣，孟冥再看这寨中景色，竟平添一分喜气！老胡头一面走着，仍一面卖弄道：“小子，这连云十三寨，有内寨三处，分别为横云、连山、藏锋三寨，寨中便是几位寨主等大人物所在，自不必说。自北向南，仍有牛尾、牛腰、牛脊、驻马、多宝五寨；自南往北，有牛蹄、牛肩、牛颈、百花、扪舌五寨！其中驻马、多宝两寨专供往来商贩采买安置；百花、扪舌两寨专供有钱人及寨中权贵享乐，与我等自是不沾边！可余下六寨，吃穿用度等，皆是完备，而其中往来人情，厉害关系可不是你靠一身蛮力便能逍遥自在的，吃亏算小，一不小心，怕是一身性命也就此丢了，到那时方才悔之晚矣！”
二人说着便来到牛脊寨门内一处矮破小酒庐前。寨门高大粗犷，不适修整，却别有一番气象，小酒庐挤在山壁边上，灰岑岑好不起眼一块，二人翻帘而入，里头却甚是宽敞。老胡头大刺刺坐下，高嚷着“小二，来二斤牛肉，一碟胡豆，两碟饼子，并一坛黄酒！”不多时，那小二便端着盘子走上前来，一面还招呼着“胡老哥，今儿你怎有空照顾我家生意！”老胡头大咧咧笑道：“嘿，就许你们发财，不许我老胡头时来运转不成！”那小二陪着笑退下，二人自顾自吞嚼着，吃个半饱，孟冥四周打眼一瞧，方见七八桌几个皆是一番猎户打扮，坎肩围裙皆有兽皮，脸上多是粗豪之色，众人也不言语，默默吃食。
不多时，便有一身着长衫、圆帽，似是店中掌柜从后屋走出，见众人皆以目视，方才将一排黑色手卷取出，出言道：“知各位来此非为填饱肚嚢，也为求个中消息！这便遂大家所愿！”说完，小二端着框子走到各桌面前，桌上几人一阵挑拣完毕后才轮到下一家。终于轮到孟冥这桌时，孟冥抬眼看去，只见各个卷子由红线扎成一团，只留卷外画着猪、牛、羊、鹿等野物形状，有模有样，更有一团红卷，画个似虎似牛的奇特生物，便欲摘来细看，却被老胡头伸手拍下，只取扎绘鹿的扎子，旋即丢了五两银子进框，那小二方才挪步！老胡头这才碎声道：“诸多猎队皆在此处采买消息，出寨寻猎，那红扎的更是与妖物有关，动辄二三十两银子，你可休要乱摘取！”说着又将扎子塞入怀中，尤自吃喝！
待周遭几桌皆尽走空，老胡头仍慢悠悠吃个不停，还不时唤来小儿添酒加菜，直至日色渐昏，那小二方才上前央道：“胡老哥可是吃饱喝足了，实在日色将晚，本店要打烊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那老胡头只打着饱嗝，拿过话头“这吃喝自不必说，还有一事说来，要与你家掌柜商量！”那小二仍应着“胡老哥自是本店熟人，还有何事，若可，小的便可拿主意！”老胡头一面捋着胡子上的酒渍一面笑道：“近日收了位小兄弟，端的好勇力，还得介绍你们认识认识！”那小二赔笑着“胡老哥且莫要那拿我开玩笑！”老胡头把脸一板，喝道：“呵，真真是你们李大家的人，黑心到这般地步，前些日子那李老二才坑了我兄弟四百两银子，今次再不认识了么！”那小二尤自撑道：“这哪来些无凭无据的话，若这般说道，还得拿出字据来对才能讲个明白！”那老胡头把脸一横“那李二贯会坑拐，你却不知？今次坑到老子头上，你去将那李二叫来，让我这兄弟认上一认，岂不落个水落石出！”便在这时，那长衫掌柜掀帘而出，黑着张脸，喝道：“这连云十三寨本就有这财过留篦的规矩，且你兄弟刚来此地，本不是这里人，犯了财不外露的忌讳，为我兄弟得了便宜！怎么难不成以你胡大的本事，还让坏了规矩不成！”那老胡头陡然站起身来“怎么，我胡大久不出门，你们就能把我当猫儿糊弄不成？那规矩还曾讲取九留一，不赶尽杀绝！你怎不讲？那九层便算给我兄弟涨个教训，可你若不把那四十两还来，我胡大在这寨中还混是不混？这番拼上老脸，也弄你个下不来台！”那老胡头瞪着双牛眼，与那黑脸掌柜对峙良久，那掌柜方才将手一挥，小儿颠颠地跑到柜台前，数了四十两银子教到老胡头手中，老胡头转手塞到孟冥手中，这才结了账，带人施施然步出店内。老胡头仍嘱咐道，此是算了，以后再不许提！孟冥便依言应下，心道是：有了这番银钱，家中诸物方才算能整备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