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十三寨东南十余里地有处名唤‘饮马槽’之所在，为南北往来商户必经之地，再往北去，山延林障，路广人稀，恰是一匿污藏垢，隐罪埋脏的好去处。自然而然，其间便纠结了大大小小十余帮悍匪，横路索财，弄些和气菜过活。只是北边十三寨立下规矩，保了这一路的买卖，故而这条道上也不出什么大绺子，只是捡些残羹冷炙勉强填肚罢了…

近年间，几个外来强人上山觅活，仗着武艺高强，将山上的几路好汉一一打服，没多久，便鸠占雀巢，让原一处小寨里的当家下马，自立旗号，名个‘双蛟寨’。起初两年，也只同山沟里的兄弟们一般，和气生财，不揽甚过节。这两年来，随着将周边几伙强人收拢，渐有引领群豪之势，行事也越发放肆起来，只好在以求财为主，不专伤人性命，其间折了几个，往山沟里一躲，十天半个月，避了祸头，再揽生意，故而上面只睁只眼闭只眼，懒于理会得。

盘山九道，七兜八转，便见一矮山洼子里有隐处小小山洞，洞外挂着个油光铮亮的乌木牌匾，上书‘双蛟寨’三字，此寨寨主原由一胆小怕事、贼眉溜眼，天生长短脚，人唤张瘸子的汉子把持！几年前，刘家兄弟因手里犯了命案，托人作保上山，不出几月，便仗着一身本事，将张瘸子架空，那张瘸子也是灵光，主动退位让贤，得了寨中三档头的里子，自此寨子便改名为‘双蛟寨’。那刘家兄弟也是出身不凡，自幼习武，族中也出过声震一时的四境武夫，此番虎落平阳，难堪寂寞，以一手‘惊涛枪法’引得周围几寨依附，领着五六十个兄弟，闯出不小声势！这几年，也有新入伙的不服，奈何两人里年长那个已入三境，稍后一个已是二境积年，枪下几条人命下来，周遭几寨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不，前番胃口大开，犯了‘七不夺’的规矩，当家的领了人抢了陈家富户嫁闺女的嫁妆，折了几条人命，便退回山沟沟里窝着，想着十天半月已过，便让手下小的出面揽上几桩生意，顺带探探口风！

便在此时，几匹廋马踏尘而来，十余人或是双骑，勒马寨前，几近人人带伤，一副如丧考妣神色！为首一人眉眼稀松、长脸大耳，往日精明伶俐的脸上，此时确是好一副羞怒之色，寨前打盹的童儿不敢怠慢，忙忙上前牵马，却被那人一把推翻。尤不解气，将头上纶巾扯下，一把摔在地上，狠狠一脚跺去，嘴里骂道:“马个巴子，遭的哪门子的霉运，又撞上这两个丧门星，你俩若给老子擒到，定要尝尝老子剥皮拆骨的手段…”一面骂骂咧咧往洞中走去…

小小山洼，内里确是别有洞天，走过山径，便是一处诺大堂室，室内有八根大柱支撑，两壁之上，仍以木质框架，打出各个小间来，上头开了天窗，只比外头略暗些，里头桌椅台凳齐全，更有一疤脸汉子正领着一帮小子饮酒耍乐，见这长脸汉子一脸晦气回寨，不免打趣道:“呦，这不二顺子么，瞧你这脸色！怎么，山下的生意又给黄了？平日里你不也伶俐着么？怎么三番五次弄得这般模样？再是这般不涨性，可要紧着档头的鞭子喽！”一番话引得四下一片哄笑，二顺子抢上两步，一把夺过疤脸手上酒碗，咕噜噜一饮而尽，把酒碗一按，长吁一气，骂道:“老子的事自会向档头说道，不劳你小子操心！改日你再撞上这两丧门星，也有我好瞧的呢！”

正当两人搅缠，内里步出一人，口中高呼“顺子，快随我进来，大档头唤你！”此话一出，那汉子应着，脸上再无半分神气，耷拉个脑袋，不理他人嘲弄，亦步亦趋往内里走去！跨过长廊，步入石厅，厅内石阶之上，摆着一方大案，案上坐着三人，正位那个备考虎皮大椅，手中拿着一块肥鸡猛嚼的方脸络腮胡高壮大汉正是‘翻涛蛟’刘波无疑，右手座那位背卧熊皮椅，手持酒碗酣饮的略矮廋些青须汉子确是二档头‘覆浪蛟’刘涌，左手座坐着狼皮椅子，正起身斟酒作陪的羊须老者正是那张瘸子，面前一张蒙蟒皮大案，案上摆着几只肥鸡并各类瓜果。正中石壁上挂着一只半人高咧着獠牙的虎头，正中是个小型演武场，场边列着兵器架子与木桩假人，再往里去便是几间石室，皆以木门、挂帘掩着，看不真切。那二顺子走到近前，单膝一跪，便听由档头吩咐。

那刘波坐于上首大刺刺问道:“顺子，这月你揽了寨外生意，我倒要问问你，如今做成了几桩？”顺子听了此问，一张脸已做搽白，战战兢兢答道:“到如今，也…只…全了两桩…”那刘波听得此言已然作色，冷笑着将手中鸡骨头一掷，只听‘梆’一声敲在脑门上“此道上往来商贩络绎不绝，往日里一月十桩已是少的，如今只得两桩？怎么，你能耐大了，想脱出去单干了？”那顺子已是唬得磕头如捣蒜“档头不知，这道上不知何时冒出两个丧门星来，日日搅缠地不能安生作买卖，连我手里的弟兄们，也有不少载在他们手上，实不是顺子不尽心使力的缘故？”那刘涌听得此言来了兴致，俯身上前“说来听听，这两位又是何人？因为何故搅了咱的生意？”顺子如蒙大赦般抬起头来，满脸苦笑道:“说来竟不知这两人面目。只一月之前，道上忽然冒出这号人物，一个戴个红脸猢狲面具，另个是个绿脸猢狲，只从身形语态窥出两人不过少年，绿脸那个倒也罢了，使一柄短剑，身法高妙，只会寻隙伤人。红脸那个却持一把红脊黑剑，舞起来如同黑蛟…啊不…黑蛇翻滚，兄弟们每与之交手，不出两三回合，不知怎地，便被绞了兵刃，十余人上去，也不过一炷香功夫便没一个站着的！那剑法端是神出鬼没、来去无端，快到伤人于未觉之时！”那刘涌已然面有肃容“怎地？手下兄弟有了伤亡，你也不知来报？”那顺子又作一番苦笑“那人收放自如，确是点到为止，不伤人性命，只干搅了咱生意，又丢下几句甚‘此次便绕你这般，若再做这些为非作歹之事，下次再让你们涨涨教训’的场面话，便放兄弟们去了！我心里想着:既无伤亡，便不劳两位档头出面，下次将场子找回来便是了！哪料三番五次载在这两人手中，下手也越来越重，只叫人郁气难出，好个憋闷！”那一旁的张瘸子听了进言道:“既不将兄弟们缉拿归案，又藏头露尾，想必不是官府中人！伤了兄弟们，又不害其性命，想必又不是寻仇之辈！这般想来，不是路过此地的强人，便是想揽取声名的公子哥儿？可若是如此，又何必戴上面具，怕咱寻仇不成？”顺子听得此话，忙道:“起初我也觉得是路过强人，看不过眼，教训咱一番！可我等了三五天想避过了这风头又能拿我如何？可每次下山都有这两个来搅合，便如住在这道旁一般，想必是冲着咱寨子来的！”那刘波冷哼一声“看他所为，甭管来路，定是要踩着咱寨子出头，哼，枪上两年不见血，当老虎是病猫不成？”那刘涌凑上前去“二顺子，你把话讲清楚了，休要弄些花里胡哨的！这人武功究竟是甚路数？”二顺子颇有为难含混道:“咱只看清一把快剑一闪而过，之后便人仰马翻了…啊…对了，今次我专程请了寨中好手徐老刀前去助阵，您也知道:徐老刀，那刀法可是愈老愈辣，愈老愈坚啊！那大刀舞来，一旦被他拿住，只能越困越深，便是有天大本事也施展不来！起初两人还能互过几招，可十几回合下来，那人剑势越来越快，徐老刀招架不迭，身上拉出几道剑痕，不出几回合，气力渐失，被那人一剑从脖颈处拉到左胸，差点就人头不保！那时我才知道，那人怕是有两位档头这般本事了！”

刘波听完，当即命人，将徐老刀叫来。不多时，一个身上裹着纱布的矮壮木讷汉子在人搀扶下步入厅内，与三位档头微微一揖，便在下头听候。刘涌见状忙叫人看坐，一面问道:“老徐头，你与那人交手，可看清什么路数？”徐老刀思索片刻，方才回道:“什么路数咱也弄不清，可当时情形倒能讲个大概！两位档头都知，咱这刀法专讲一个拿字，说起来倒无甚出彩之处，倒也当得起一个老成持重！说起来也不怕二位笑话，行医诊脉也要拿个腕子，可老汉连那人的腕子也寻摸不着，只觉那剑法如泥鳅一般黏糊不沾，随势既走，交手几十回合，那人将老汉招法窥尽，便再不留手，那黑剑就如黑蛇一般上下滚窜，逮到一处便是一口，咬到便是一道伤痕，若不留意，咬到要害处，登时便要一命呜呼！老汉当时便知要败，只能护住要害，勉力支撑，只是渐渐体力不支，刀势慢了，便被那人寻隙一剑拉在胸前，再无招架之力！”那刘涌听得此话上前翻开纱布查看，一窥便知“大哥，那人怕是留了手的，这劲力在吃上一分，断无活命之理！”刘波听得此话方才打趣问道:“徐老刀，听你这话，能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那人怕是已入三境喽！”徐老刀这才笃定道:“老汉本事低微，若是落在二寨主手上，怕是更要狼狈了！那人虽是手段厉害，称其气力，怕是并无三境那般雄浑！”

那刘波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说得这么玄乎，不过一二境小子罢了！咱惊涛枪法，讲究得就是一个气力不绝，一浪高过一浪，快？恰是这快剑的克星！老二，他知手下留情，咱也不好以大欺小，改日你领小的们去会会他便是了！”那刘涌领命不提。

牛尾寨中，少年将红脸面具挂在胸前，躺在榻上，洋洋自得，一面以手比划着招式，一面憨笑道:“骨前辈，今天你看我那一招一式，也成了气候不是！”那老骨头不屑地将嘴一张，讥骂道:“什么气候？没想到如今混江湖的全是些废物点心！咱往来十余趟，只那个甚徐老刀有点看头。反正老夫有块骨头埋在那儿，知道这群废物的动向，再去个两三回，要是仍是这般样子货，咱就换个点子接着玩！玩到你小子叫绕才罢了！”一番话听得近旁的小芦花噗呲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