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的命,当然掌握在江上的手里,只有把命握在自己手里的人,才能成功。
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丢面子。
四海镖局,从未丢镖。
若从他这开始,他死了,死的也不痛快。
江上在拼命。
他的力量是平时的几倍。
鬼下的是死手。
暗器乱飞,扇子要命,铁棍当头。
所有人都认为,江上支撑不了太久。
他的朋友,兄弟在什么地方?
湖野一直是江上最好的朋友。
所以,湖野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他的鬼面大刀侧劈色鬼的背脊,单脚踢向哑巴鬼的裤裆,一只手猛抓拼命鬼的头发。
他恨不能同时长出三个脑袋,六条胳膊,八只脚,连牙齿都用上。
水长东,人长恨。
水长流,狠难消。
荒野,秋风,要命的恶鬼。
湖野的恨。
因为有些事,远非人力所能及。
他的刀被人拦下,他的脚被另一只脚阻挡,他的手抓空。
冻死鬼发出冷笑,道:“好刀,好腿,好抓。”
湖野见到此人,不发一声,身形一扭,想要摆脱,再救江上。
冻死鬼横跨一步,仍然拦住了湖野的去路。
冻死鬼在笑。
“你此刻是不是很着急?”
“滚开!”
“你果然是急了!”冻死鬼桀桀怪笑道:“我知道,你不想看着你的朋友死在你的面前,可你却无能为力。”
湖野大刀一挥。
冻死鬼闪开,身法如鬼魅。
但他仍在湖野面前面,宛如不可逾越的天堑。
鬼的身法是不可思议的,他们的行动不可被预测,他们的能力超乎人类的想象以外。
鬼门关自诞生以来就是个极度神秘的组织。
虽说它的神秘比不上山里的那座城,但关于它的可怕传说,绝不输给那座城。
湖野重新握住他的刀,目光回缩,聚焦成一个点,盯着冻死鬼,杀意如开水般沸腾。
“这就对了。”冻死鬼笑着说:“我需要你恨我,恨不得吃了我,就是这个样子。”
沸腾的水会慢慢变凉,炙热的心会渐渐变冷。
湖野忽然出奇的冷静。
冷静是每一个高手具备的要素。
冷静后,湖野看见了冻死鬼的两把武器。
形状好像是剑的兵器,从冻死鬼的袖子里伸出来,可仍然不见他的手。
他的剑就好像是插在两条胳膊里,接在上面,而不是握在手里。
看不见剑柄,看不见的手...
湖野还不能不注意到对方的眼睛。
那是双好像从没见过光的眼睛。
湖野无法通过这双眼睛预测出对方的行动。
这将是一场很难的决斗。
湖野自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战斗数十次,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
他死过,死过好几次,但这一次令他感觉更接近死亡。
一声惨叫传来。
江上受伤了。
湖野不能再等下去,他大喝一声,刀光一闪。
欲速不达。
无论是出刀的速度,还是出手角度,湖野都未能达到最佳进攻状态。
这一击,注定无法伤人!
他浪费掉了一次机会,这样的机会可能接下来不会再有,可如果他不做,江上将再无机会,他将永久的失去一个可爱可亲可敬的朋友。
湖野的喉咙里发出猛兽一样的声音,挥刀杀向对手,竟然像乡野的孩子打架一般。
招式是乱的,没有招式。
没有招式,只有恨意。
湖野不再是一个人,他是一头斗志昂扬,充满愤怒的猛虎。
躲开了几次致命攻击后,冻死鬼有些害怕了。
他的身体能够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样耐热,平时最喜欢的事就是跑到太阳下暴晒,老天赋予了他一样神奇的能力,无论再热的天气,他极少出汗。
现在,冻死鬼的额头却沁出了冷汗。
他害怕不是对手的武器。
湖野的人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湖野的状态。
当一个人把一切都忘掉,陷入疯狂的时候,鬼也要退避三舍。
又是一声惨叫。
又是一刀。
这一刀距离冻死鬼的头只有半寸。
“直娘贼!”冻死鬼慌张的骂道:“磨蹭鬼,这次你能不能快点,是不是要等着老子的脑袋和身份分家,你才满意?”
磨蹭鬼冷笑道:“他的刀是不是还没砍中你?”
“当然。”说时,冻死鬼又躲开了一刀。
“你是不是还没死?”
“你咒老子死?”
“你死不了。”磨蹭鬼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湖野,他很确定的说:“他已经没有了人的思想,变成了一头发疯的猛兽,等他力量消竭,便是他的死期。”
磨蹭鬼很悠闲地来到湖野身后,不着急动手。
湖野反扑磨蹭鬼,挥出一刀,踢出一脚。
磨蹭鬼从刀锋下不急不躁的避开,手掌切向湖野的脚。
湖野倒下。
磨蹭鬼看向冻死鬼说:“你看见了吧,对付一个疯子,有什么困难?”
这一击,不仅让湖野倒下,伤了他的脚踝,还恢复了他的心智。
冻死鬼不屑道:“如果不是我硬抗了半天,你未必可以得手。”
磨蹭鬼笑了,他懒得解释。
冻死鬼走上去,俯身望着湖野,说:“你猜一猜,接下来我会怎么对付你?”
湖野微闭双眸。
他已淡然。
江上又发出一声惨叫。
他呢?
左脚骨折,身疲力竭,自是成为板上鱼肉,任人宰割。
“到了这会儿,我真有点可怜你。”冻死鬼说:“如果你们早早的把车上的箱子打开,恭迎我们过去,就不会搞成这幅样子。”
话音刚落,一口唾沫落在了冻死鬼的棉衣上。
“你还吐我。”
冻死鬼一脚踩在湖野的断脚上。
湖野嘴角颤抖,冷汗直流,不吭一声。
“无能。”冻死鬼说:“只有无能人的才会吐唾沫,如果唾沫能杀人,我早就给淹死了。”
又是一口唾沫。
冻死鬼大叫:“你找死!”
湖野在等死。
每个曾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要经历这个痛苦的过程。
很少有人能像湖野这样轻松。
他脸上既无失意,又无绝望。他侧着头,望向另一边,发现江上也倒下去了,拼命鬼的大脚刚好踩在江上的胸脯上。
胸口起伏。
江上还有活人的特征-呼吸,只是活的很不好了。
有人在流血,有人在流泪,有人在叹息。
流血的人血会流干,流泪的人伤心欲绝,叹息的人所叹为何?
叹生死?还是惜英雄?
惜英雄的人,是不是英雄?
四海镖局的大部队仍然保持不动的姿态,好像这边的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们也会一动不动。
但队伍里似乎有心碎的声音,很多不怕流血的男人,却在默默的流泪,他们紧握的铁拳,发出愤怒的声响。
镖就是命,命就是镖。
镖客的命,如流水。
树上的人,在叹息。
无人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叹息声人人可闻。
色鬼向树上看了一眼,看见一个面带忧伤的男人。
他早就在树上了,忧伤也仿佛早就在。
色鬼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
然后,他看见哑巴鬼也望着树上的男人,嘴角也在动,他喊道:“哑鬼!”
“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难道我不能说?”哑巴鬼指着树上的男人,问道:“这小子是何方神圣?他在树上干什么?他叹什么气?这些是不是要问个清楚?”
“不用。”
“不用?”哑巴鬼显得很难受,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
“有一点。”
哑巴鬼笑了。
色鬼也笑了,说道:“他至少长得比这些所有人都好看一点。”
“所以你对他产生了兴趣?”
色鬼说:“他要是个女人,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可惜我不是女人。”树上的男人叹道:“如果我是女人,我喜欢的人也不会是你。”
色鬼一点也不介意,居然还在笑。
哑巴鬼再次问道:“小子,你跑到树上做什么?”
“看戏。”
“看得怎么样?”
“很好。”
“很好?”哑巴鬼说:“什么很好?”
男人回道:“在这里看戏很好,既舒适又凉爽,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那你都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一群鬼。”
哑巴鬼冷笑道:“这群鬼是不是很可怕?”
“有一点。”
“那你怕不怕?”
“怕的厉害。”男人说:“我从小就怕鬼,就算听到有人讲鬼故事,我都吓得睡不着觉,晚上不敢一个人去尿尿。”
“其实你不用害怕。”色鬼的笑容比哑巴鬼温暖许多,他柔声的说:“世界上本来是没有鬼的。”
“我知道。”男人叹了一口气,说:“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没有鬼,鬼是人装出来的,鬼住在人的心里。”
色鬼点点头,问道:“你还不下来?”
“我不下去。”
“你难道不想看看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甲胄是怎样的杰作?”
“你说的是从伟天宫被人偷出来的万夫胄?”
“是!”
男人没有动,笑道:“我在上面岂不是看得更清楚?”
色鬼很满意。
哑巴鬼接着道:“你一动不动,我还当你是竹子生出来的,你能不能动一下给我瞧瞧?”
“当然可以。”男人真动了一下,他起身,站在了树枝上,犹如人站在了地上,甚至站得更稳,更直。
风动衣袂,树枝一动不动!
公子含笑,笑如春风。
“阁下好轻功!”哑巴鬼由衷赞叹道:“只是阁下的年纪完全配不上这么好的轻功。”
男人笑道:“多谢!也有可能是我看起来比较年轻。”
“你多少岁?”
“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很老?”
“二十二岁不老?”
“阁下很会开玩笑。”
“我是很会。”男人说:“但我一般不喜欢和鬼开玩笑。”
“你知道我多少岁?”
“不知道。”
哑巴鬼笑道:“我今年三十三岁,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还是别人养的一条狗。”
男人道:“现在也差不多。”
哑巴鬼没有生气。
“所以说,你二十二岁的时候,比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强了很多。”
“有些人成年比较早,得到的也就多些。”
哑巴鬼大笑,他说:“你他娘的真有趣,我甚至有点喜欢你了。”
男人叹道:“可惜我是个男人。”
“正因为你是男人。”哑巴鬼走到树下,仰视着男人,说道:“男人浑身上下都是有趣的地方,而女人有趣的地方只有一个,我不喜欢女人。”
“同意!”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不能!”
“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不能说。”
“为什么?”
男人浅笑道:“因为我怕会吓坏你。”
哑巴鬼忍不住笑,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只鬼?”
男人不再说话,他望着竹林的远方。
未知的男人,可怕的能力,冷静的头脑。
要杀这种人,是不是很浪费力气?
鬼分成了两波,一波朝着镖车包抄过去,一波悄悄的在男人‘安家’树下,围成了圈子。
哑巴鬼的嘴里好像在咀嚼着骨头。
色鬼的双眼迸发出神秘的光芒。
拼命鬼紧握着长棍,紧皱眉头。
五只鬼,至少有三只在留意树上的男人。
男人的神色和姿势不曾改变,他仍是呆呆的看着远处,嘴角带着微笑。
色鬼思量了很久,动手,还是不动手?
他是不是有点怕?
色鬼在奸杀第一个少女之前是个读书人。
学识造就了他极好的脾气,优秀的头脑,非凡的定力。他的情绪一向很稳定,不喜欢发脾气,很少做出能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色鬼放弃了杀人的想法,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盯着那边看了很久,在看什么?”
“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男人笑道:“我看见几个人,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是不是很有趣?我还看见有几个人在树上飞,飞比鸟还高,是不是很有趣?我更看见有个女孩骑在一条大狗的身上,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极了。”色鬼的脸色渐渐凝重,笑问道:“这么有趣的人,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
远处一个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