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神洲大地一片银白。

陈老贤起了个大早，背上箩筐，踩着碎雪，去街上卖自家榨的菜籽油。

出发之前，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孙女，他又往煤炉里填了两块炭火。

快过年了，得让丫头吃上猪肉馅的饺子。

陈老贤住的村子离木尘城并不远，也就十多里地。但腊月天寒，陈老贤身上衣服又薄，身上箩筐也重，他每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暖和下手脚。

慢慢的，日光徐照，太阳出来了。

路上人多了起来。很多人背着斧子，赶着马车，开始上山砍树。

木尘城拥有荒州界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盛产木材，每天都有上百棵大树倒下，凛冽的寒风中偶尔会吹来木屑的味道。

“老贤，又上街卖油啊！”路过的老头跟老贤热情的打招呼。

“嗯，卖完了油我请你喝酒！”老贤笑道。

村子里很少有年轻人了。

这年头，年轻人不是去修仙，就是去修天道宫。

修仙的大多十年八载也回不来，而修天道宫的，多半就埋在了天道宫下面。

这些年，修天道宫累死的人不计其数。

包括老贤的两个儿子，一个儿媳。

老贤此时走到了山坡的高处，他看着远方在云雾中隐隐若现的天道宫和琼机塔，这两个象征王权的雄伟建筑，就像蛰伏在大山和晨曦中的凶兽，睥睨着公冶家的整个山河。

老贤咳出老痰，朝着琼野城方向狠狠的啐了一口。

不是因为玄帝的一时兴起，他的儿子们现在应该都活的好好的。

玄帝，当年死的真他妈的好。

可惜啊，听说后来公冶王族又出了个玄帝转世，还差点升仙。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呐。老贤叹了口气。

来到木尘城的大街上，已经快到晌午了。

城中地面泥泞，臭气熏天，各式各样的小卖摊都支了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川州奇石，晶莹如玉，怀中自热，老爷们都来看一看啊，人称神洲小灵石......”

“炮仗，好看的炮仗，爱响的炮仗，卖炮仗！”

“吃了我的菜，包你天天来......”

“卖烙饼喽！”

老贤找了块干爽地，从筐中取出两桶菜籽油，铺上一块洗的发白的布，“菜籽油哎！新榨的菜籽油~~哎！”

老贤连唱带吆喝，曲调悠长，大半辈子的沧桑，都藏在这一两句吆喝里了。

他旁边的一个干巴瘦老头，贼眉鼠眼，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大道袍，从袖中掏出一颗颗黑漆漆的药丸，摆在桌子上。

“天道宫秘制回春丸！琼机塔典藏灵气丹！”干巴瘦老头扯着嗓子喊道。

好家伙，卖的这可都是王城的东西啊！

路人纷纷侧目。

瘦老头早有料到，他一脸得意，继续嚷道：“吾乃游仙散道，游历至此，灵丹妙药，卖于有缘人......”

话还没说完，只听城门外，传来咄咄之声。两匹快马，马蹄疾驰，溅起一路的泥水，木尘城内鸡飞狗跳。

那瘦老头紧张的向那两匹快马张望，突然脸色一变，卷起东西就要跑。

可惜他心急脚滑，刚起身就摔在了坭坑里，瓶瓶罐罐撒了一地，却是一步都没跑远。

这时候，快马已到。马上铁盔铁甲，是两个士兵。

一个士兵二话没说，抽刀便斩，瘦老头惊慌的用瘦弱的胳膊格挡。

刹那间，热血飞溅，瘦老头断臂掉在身旁，脑袋却滚到了泥浆里，眼睛还瞪得滚圆。

陈老贤正在瘦老头的旁边，血满满溅了他一身，一筐，还有两桶菜籽油。

“此人是个骗子，前天在拓叶城叫卖，我家城主买了他的回春丸，当日便患腹痛，当斩！”随后，两名士兵拍马扬长而去。

徒留下惊慌逃窜的人们，和一身血碴子、脸上一片震愤和茫然的陈老贤。

“我的油啊......”陈老贤木讷的念叨着。

瘦老头的头已经不知被谁踢得远了，只剩下身体的两个血洞，还在那里缓慢的冒着血。

今天这油算是卖不出去了。

陈老贤心疼的擦掉菜籽油上的血，要不，再去城西碰碰运气？

天快黑的时候，陈老贤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出了城门，往家里赶路。

终于卖了一桶油，陈老贤买了不到巴掌大的一块猪肉，还有一斤棉花。

明天就大年三十了，丫头能吃上猪肉馅的饺子，还能穿上新棉袄啦！

陈老贤心里高兴，紧走了两步。

丫头自己在家一天了，肯定又啃得红薯，要不今天先包点饺子？

此时天色昏暗，月亮被大片乌云遮挡，树林里安静的吓人。陈老贤听着自己脚踩在雪上面的嘎吱声，心里面也有点毛毛的。

他是这片树林里唯一的噪音制造者。

走着走着，陈老贤慢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前方的树后，隐隐有一个黑色的影子，露出残破衣裳的一角，还寒风中飘荡。

是白天那个瘦老头穿的道袍！

陈老贤头皮发麻，头发都炸了起来。他想往回跑，可是脚踩在雪上又发出了难听的嘎吱声，这让他进退两难。

他壮着胆子，慢慢的往那个树后面瞧。

一个长头短腿的诡异生物，正在树后啃食着瘦老头的半拉残躯！

“啊！”陈老贤吓得魂都飞了，撒腿就跑。他早就听说过山中闹妖，没想到今天竟亲眼得见！

那怪物受到惊吓，长长的脸上有一半都是嘴，它张开血盆大口，声音凄厉，冲着陈老贤吼叫，然后追了上来！

陈老贤扔掉油和筐，单单提着猪肉和棉花，没命的向村庄的方向逃跑。

还好那怪物腿短，再加上不时有炮仗的声音传来，那怪物追追停停，一直没有追上他。

近了！马上就跑出树林，陈老贤已经看到村子里的灯了！

陈老贤大喜，他加快脚步，可是脚下突然轻飘飘的。

“咚！”的一声，陈老贤重重的摔在了雪地里。

他太饿了。

陈老贤撑着一天没吃饭，本来就很虚弱，此时又激发潜能，疯跑了几里地，已经到极限了。

听着背后那怪物在警惕的接近，陈老贤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意秋，孙女儿啊。”陈老贤心里要滴出血来，他要是被怪物吃了，往后，无亲无故，他才四岁的孙女要怎么活啊？

“爷爷，爷爷！”

陈老贤居然听到，此时村口传来一声声焦急、稚嫩的呐喊声，竟是陈意秋跑到村口找爷爷了。

此时他趴在山坡树林的边缘，距离村口不过百步，能够清晰的看到陈意秋小小的身影，正在左右望着。

怪物来到陈老贤的身后停下了。

它冰凉的爪子扣住了陈老贤的小腿，并深深的扎了进去。

“啊！”陈老贤忍不住痛出声。

“爷，爷爷？”陈意秋望向山坡上的树林，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叫嚷，像她爷爷的声音。

陈意秋试探的喊着“爷爷”，开始离开村口，往山坡上走。

“不要!不要过......”

陈老贤大声的哭喊，可惜话还没说完，陈老贤就被怪物的爪子扎穿了头颅。

怪物感觉奇怪的闻了闻陈老贤手里散发出来的腥味。

在陈老贤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块鲜红的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