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当涅法雷姆翻身跃进房间的时候,大神官乌蒙·范迪尔正安静的坐在桌前,低头辍饮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水。他扭头瞥了一眼兴致缺缺的涅法雷姆,眉头下意识皱紧。
“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涅法雷姆转身扫了一眼乌蒙·范迪尔,随意的耸了耸肩。
“如你所愿,我去见过那位小公主了。虽然过程不是很愉快,不过总算是见过面了。”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涅法雷姆抿了一口,随即便吐了出来,“倒是已经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
“我在等你,”乌蒙·范迪尔答道,“我很好奇,你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涅法雷姆耸了耸肩,显然不想继续和乌蒙·范迪尔纠缠下去。
“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乌蒙·范迪尔猛地站起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涅法雷姆。
“如果事情如你所说,那么即使是我,恐怕也没办法保证那位小公主的安危。我没办法同时应对加尔隆德和瓦西塔斯氏族,身为圣殿神职者,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到这件事情了。”
涅法雷姆扯了扯嘴角,目光散漫的望向乌蒙·范迪尔。
“如果你坚持这么做的话,那么你只需要留意加尔隆德就好。那位小公主,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瓦西塔斯氏族的对策,至于那名突然出现的死灵女人,如果实在棘手的话,我会考虑出手的,不过不会是现在。”
褪去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涅法雷姆伸了个懒腰。
“我得休息了,已经很晚了。”
乌蒙·范迪尔缓慢站起身,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涅法雷姆。只听他低声叹了口气,转身便离开了房间,只是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安德莉亚正安静的站在门外,表情拘谨的扫视着乌蒙·范迪尔。
目光越过乌蒙·范迪尔高大壮硕的身躯,西幽莉尓用力咬了咬嘴唇。
“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安德莉亚用力咬住纤薄嘴唇,低声说道。
“我今天,去见了古希尔和古尔克他们。”
“谁?”
涅法雷姆掏了掏耳朵,含混不清的问道。
“那是谁?”
“他们是如今生活在瓦西塔斯城内,为数不多的氏族遗民。只是他们已经选择离开了瓦西塔斯氏族,投靠了城中佣兵势力,以用兵身份生活在这座城市里。”
抬手挠了挠下巴,涅法雷姆忽然间记起了几天前的发生,意外救下的那两名佣兵。
“唔……你听说过西耶尔·瓦西塔斯这个名字吗?”
即使安德莉亚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但涅法雷姆仍旧捕捉到,她的身体发出的细微抽动。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许以前认识过。
“就在前天晚上你来找我的时候,我意外追踪到了这个人的踪迹。她好像和古希尔他们认识,彼此之间还发生过一些战斗,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后来逃去了哪里……”
眼神迅速暗下去的安德莉亚,用力的攥紧了手指。
“你去见过那位小公主了吗?”
“算是见过了吧,有什么事情吗?”
望着涅法雷姆微笑的目光,西幽莉尓压低了声音。
“明天就是皇室祭礼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帮帮我们,保护好那位小公主的安危。”
“这算什么事情?”
涅法雷姆不能理解的追问道。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小公主?”
安德莉亚轻轻点点头,视线无声的望着涅法雷姆。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约定,但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古希尔和古尔克他们,会在皇室祭礼开始之前,找到其他瓦西塔斯氏族的遗民,阻止他们在这场皇室祭礼上闹事。但我担心其他人……”
“你是指加尔隆德?”
涅法雷姆摆了摆手。
“可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够解决的了的。”
安德莉亚提高了嗓音,伸出手用力攥紧了涅法雷姆的手腕,
“我知道加尔隆德找过你,并且警告过你不要卷入到这件事情里。但你恐怕并不知道,加尔隆德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在这场皇室祭礼上除掉这位东帝国皇室的小公主。他和瓦西塔斯氏族的其他成员,达成了某些约定,而他们真的那么做的话……”
“那位小公主有自己的贴身护卫,而且作为东帝国皇室的成员,你觉得她,不会藏有保命的手段?”
“但我们不能承受任何意外的发生。无论是瓦西塔斯城还是东帝国,这位小公主的存在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会有一些其他人对这位小公主出手。”
“而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和我的朋友,能不能顺利离开瓦西塔斯城。”
涅法雷姆叹了口气,坐在木床边缘。
“虽然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什么事情做打算,但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安德莉亚。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至少对于这场皇室祭礼而言,无论是你想要保护那位小公主的安危,还是重振所谓的瓦西塔斯氏族的荣光。”
安德莉亚张了张嘴,因为被猜透了想法而红了脸颊。
她艰难的转过身,迈动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间。
“那你……早些休息。”
涅法雷姆冲着安德莉亚点点头。
“你也是。”
等到安德莉亚走下楼梯的时候,少年安德正安静的站在柜台前。他眼神心疼的望着脸色苍白的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后者朝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安德。”
安德莉亚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
“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天亮还早呢。”
“姐姐……”
安德莉亚冲着少年安德摇摇头,眼神仍旧顽固执拗。
“我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从我成为那位小公主手中那枚棋子的时候开始,我的性命就已经不再属于瓦西塔斯了。但现在,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一个重振瓦西塔斯氏族荣光的机会……”
“可是……”
“若这就是瓦西塔斯氏族的命运,那么谁也别想夺走这一切。”
安德莉亚沙哑着嗓子,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一切,从我们诞生于瓦西塔斯氏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改变不了了。”
清晨很快便再一次降临在这座城市里。
天气看起来不是很好,整片天空都呈现着一种阴沉的灰色。即使天色亮起来之后,人们仍旧没能等到见到升起的太阳。一部分人被这种糟糕的天气影响,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的站在街道上,不过更多人显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场即将开始的皇室祭礼上。
街道上很快便变得热闹起来,道路两侧挤满了各式商贩和人群。
沿着城主府大门外那条笔直的街道,这支看起来装备还算精良,表情肃穆的瓦西塔斯城守卫队,正缓缓从城主府中走出。他们在无数人期待的目光中,穿行在大理石铺成的街道上,最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为首瓦西塔斯城主,加尔隆德,此时胯下正骑着一匹个头高大、肌肉结实的黑色骏马,穿着一身灰鼠皮制成衣服,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貂皮大袍,佩戴着一双黑色的鼹鼠皮手套,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位并不年轻,却仍旧神采奕奕的常胜将军。
人群中爆发的炽热目光,跟随着加尔隆德而缓慢转移着。
但对此,加尔隆德只是兴致缺缺的审视着人满为患的街道,目光不经心的投向更远处。负责维持道路通畅的守卫队,纷纷亮起了锋利的兵器,目光冰冷的呵退着那些拼命推挤,想要靠前的平民。
加尔隆德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扭头瞥向身后的军队。
铅灰色的天空下,那辆高大马车缓慢从道路上驶过。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因为这辆马车的突然出现而被吸引,他们的呼喊声忽然变得安静下来,目光却充斥着强烈的期待,竭力窥探着那道端坐于银色幕帘之后的渺小身影。
镶嵌有秘银金属马蹄,每次踩踏在大理石板路上,都会发出响亮异常的声音。
抬手将身后的兜帽重新戴起来,涅法雷姆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蜷缩着身子站在阴暗角落中。只见他随手抹了一把脸孔,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的望着眼前喧哗的人群。
“那位就是东帝国皇室小公主。”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呼喊声。
“就像诗人所唱诵的那样,她诞生于月幕之下,穷尽众神偏爱,有着只有神祇才有资格拥有的面孔。但很少有人真的见到过这位小公主。”
有人恍惚的惊叹道。
瞥了一眼不断推挤的人群,涅法雷姆无声的扯了扯嘴角。
灰色的兜帽下,他的目光犹如利剑般敏锐异常,警惕而谨慎的捕捉着街道上的每一名行人。很快,涅法雷姆便留意到一些混迹在人群中的佣兵,他们显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几人围聚在一起组成了一支临时的小队,正低头商议什么事情。
始终保持与军队的齐行的商人们,毫不在意他人投来的鄙夷目光。
对他们而言,任何事情都不会比赚钱更加重要了。
但很快的,他们也留意到一些闯入队伍之中的佣兵,目光冷漠而警惕的注视着他们,手指始终搭在腰间的武器上。
目光平静望向远望的城卫队长,古尔德·瓦西塔斯,神情愈发淡漠的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灰色的盔甲下,他那高大健壮的身躯,此刻正忍不住轻微颤抖着,他的目光没有办法完全保持聚集,视线很快便在空气之中逸散,仿佛天地之间不断的扭曲和旋转。
古尔德·瓦西塔斯沉默而无声的叹了口气。
“等到这场皇室祭礼结束之后,瓦西塔斯氏族就能获得你们一直想要的自由。”
那个时候的东帝国小公主西幽莉尓,脸上写满了古尔德·瓦西塔斯没办法看清,更没办法猜透的复杂情绪,“更何况,你们也没得选。”
不远处的地方,古希尔·瓦西塔斯和古尔克·瓦西塔斯,正快步从巷子的尽头走过。他们很快便穿过了人群,来到这条横穿城市中心的街道,他们的目光在人群之中快速穿梭着,很快便捕捉到了那位小公主的身影。
迎面而来的刺骨冷风,让古希尔·瓦西塔斯的呼吸变得急促凌乱。
“哥哥……”
古尔克·瓦西塔斯红着眼,低声说道。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面无表情的古尔克·瓦西塔斯抬起头。
“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好了。如果……如果我没办法做到这件事情,那么瓦西塔斯氏族也已经没办法做到这些事情。”
“可西耶尔·瓦西塔斯明明已经死了……”
古希尔·瓦西塔斯猛然转过身,一把揪住古尔克·瓦西塔斯的衣领。
“闭嘴,古尔克。这件事情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抬头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古希尔·瓦西塔斯叹了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冷。他艰难的拖动着僵硬的身体,开始麻木的向前行走去,他的目光始终汇聚在那辆人群中的马车上。
视线尽头处,所有人停步在皇室陵寝前的广场上。
两侧耸立的白色大理石,笼罩着围绕成群的守卫军队。负责迎接车队的侍从和室女赶忙上前,直到加尔隆德挥鞭将他们驱逐开,紧接着那辆马车也停靠在广场入口处。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汇聚在那辆马车上,他们安静的等候在广场入口外,目光穿过封死广场入口的守卫军队,始终紧盯着那辆开始缓慢调转方向的马车。
一只修长的白色手臂,缓慢将马车帘幕揭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位东帝国皇室唯一的小公主西幽莉尓,终于缓慢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裙摆,齐肩的长发束在脑后,十指如白玉一般搭在贴身侍女的肩膀上,只见她缓缓走下马车,目光环视着广场上所有人。
近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那双持续散发着寒气的金色眸子,此刻正一动不动的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她像是一位年轻,降临于世间的年轻神祇,随着空气中冷风的鼓动,手腕上的银铃不断发出阵阵的响声,灰色的天空下,她的身影仿佛沐浴在了银白色的圣光之中,让人不由的一阵实现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