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石佛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山里跑了多久。
因为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鉴心司的人在追踪,他甚至都只能简单的处理一下右臂的伤口。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作为大辽国情报机构蛛网的三十六提竿客之一,萧石佛的主要任务就是获取大宋的军事谍报。
蛛网,一百多年前辽国萧太后萧绰亲手打造的谍报机构。
世人皆知萧太后是个猛人。
在她执政期间,辽国军事民生皆达到顶峰,她曾数次率军亲征大宋。
大宋名将杨业更是被她亲口下令砍了头颅传令三军。
蛛网便是在萧绰三十岁刚成为太后时所设立。
当时辽圣宗耶律隆绪只有十二岁,萧绰怕宗室亲王起异心,设立蛛网的目的更多是监视各路亲王。
随着萧绰皇权逐渐巩固,蛛网暗谍的目标不再仅限于大辽国内,开始向邻国的西夏和大宋渗透。
一直以来蛛网都直接听命于辽国皇帝。
三十六个提竿客更是有二十个都撒在大宋境内。
每个提竿客手底下又有若干谍子,称为捕风郎和捉影娘。
萧石佛不久前通过自己手下捉影娘得到情报,大宋和北边的金国来往异常频繁,疑似有大动作。
由于这种绝密情报干系实在太大,萧石佛为了稳妥,决定不用飞鸽传书,而是亲自把情报带回辽国。
作为一名顶级谍子,萧石佛当然不会蠢到选择一条道径直赶回大辽。
他一路上兜兜转转,数次改装易容,到了阳谷县甚至故意结识刀疤脸青年两个不入流的蟊贼,以此来遮掩行踪。
但没想到还是被宋庭鉴心司的人给坠上了!
特别是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青衣姑娘,给他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萧石佛脸色苍白的咳出一大口鲜血。
他心神大乱,这是怎么回事?断臂处已经处理过了,又怎么会呕血?
此刻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刀搅一般疼痛,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之前勉力支撑着奔跑时还罢,这时一坐下,就再也起不来!
“哇……”萧石佛又吐出一口鲜血,还夹杂着些许内脏碎块。
同时他鼻孔,眼角,耳朵,都渗出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瘫靠在一棵老树下,觉得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
他甩了甩头,努力的瞪大眼睛,抬头望去。
看不见天,他眼中只有一片模糊的绿色。
他惨然一笑,喃喃说道:“爹……娘……咳咳……孩儿……回不来了!”
萧石佛从小家境优渥,在大辽上京临潢府也勉强算得上是权贵人家。
他爹萧坍是辽国南枢密院知事,更是当朝皇后的远房表兄。
萧石佛家也勉强算得上是皇室宗亲。
而他更是家中的独苗,萧坍本是想让儿子进入南枢密院的。
可年少的萧石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蛛网,要去当谍子!
用他当时的话说就是比起舞文弄墨和战场上的厮杀,他更喜欢深入敌人内部。
以一份情报就能判人生死,能左右整个大辽国兵马动向。
这不比在枢密院里当差更来得牛皮哄哄?
气得萧坍当场就摔碎了一件宋庭送的极品羊脂白玉鹤佛手坠。
可当年才十五岁的萧石佛就跟他爹杠上了。
甚至可以说是洗心革面也不为过。
要知道之前的萧石佛可是个人嫌狗烦的玩意。
十岁的时候就对家里的丫鬟婢女上下其手。
不是说这个姐姐胸脯儿沉甸甸瞧着怪累人,需不需要本少爷帮忙托着。
就是说那个姐姐腰肢太细,以后嫁了汉子怕是经不住自家夫君鞭挞,要不要本少爷先帮姐姐熟悉熟悉。
要不就是说哪个姐姐腚儿太圆,像个磨盘,连本少爷看了都食指大动,直想磨上一磨。
平日里贴着丫鬟婢女身子嚷着要闻香香,要吃姐姐们唇上的胭脂那就更多。
林林种种,举不胜举,也不知才十来岁的小屁孩,在哪学的这么多口花花!
但是,自从跟他爹讲了想进蛛网做谍子后,这位萧府小少爷就跟个得了道的高僧一样。
再也没跟丫鬟侍女嬉笑打闹过。
府里胸脯儿最沉的丫头媚儿甚至为此担忧了一段时间。
直到她在某天中午给少爷送吃食时,发现这位小少爷虽然脑袋没动,但眼珠子一直随着自己胸脯滴溜转动,才放下一颗心!
还好,少爷还是以前那个少爷!
之后,这位石佛小少爷就开始闹绝食。
后来甚至惊动了天祚帝耶律延禧。
御笔圈红亲批,让小萧石佛入了蛛网。
据说当晚萧坍又摔了一件极品的青玉圆雕卧佛。
从此,萧石佛就进了蛛网,整整六年,从一开始的菜鸟,一跃成为最能打的提竿客。
这六年里,他未曾在爹娘面前诉过一次苦。
曾经的小纨绔,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萧石佛记得,当年他拿到了第一个月俸禄,就去给他爹买的一个暖手炉。
那一天,堂堂大辽南枢密院知事萧坍,笑得像个孩子!
此刻,大宋朝东平府阳谷县景阳冈上。
恍惚中,萧石佛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近。
那个高大的人影好像在说些什么。
可萧石佛已经听不清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高大身影,笑着用契丹话说道:“爹……孩儿……没给您……丢脸吧!”
说完,他将左手伸进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摸出一个被蜡丸包着的卷筒,递了过去。
萧石佛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嘴角带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武松皱着一对浓眉,蹲在萧石佛身前,把耳朵凑在他嘴边,也没听懂他说的什么。
武松疑惑的站起身,这个人刚刚用的好像是契丹话?他有点儿不确定,反正不是中原话。
他刚刚好像叫了声爹?武松又低头打量了一遍已经气绝身亡的萧石佛。
难道这是个契丹人?
契丹儿子咱可不要,武松撇了撇嘴。
见他直直伸着左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武松俯身取过来一看,封得还挺严实,当下也没打开,随便往怀里一塞,就打着酒嗝径直离开。
一个契丹人,武二郎连给他刨个坑的兴趣都没有。
自从宋辽两国签订澶渊之盟以来,两国百年间都没大动兵戈。
出现了难得的百年和平。
但是现在天下风云迭起。
完颜阿骨打建立了金王朝,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将帅,把大辽打得已是千疮百孔。
昔日强盛无匹的大辽王朝,已是日暮西山,颓势尽显。
王朝早已不复往日荣光。
整个大宋朝廷上下,都没有一人能看透如今的天下大势。
更别说武松一个浪荡江湖的了,武二郎只记得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这么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武松心里,北边的契丹人,西边的西夏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至于金国人,武松此刻甚至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