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身体是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猫自己也不清楚,它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那黑漆漆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方,但它记得自己是要“回去”的,回到主人身边,回到有阳光的地方。
【死亡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猫不明白,它想问自己的主人,那个女孩是那么的聪明伶俐,猫想,只要找到她,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一丝记忆滑过脑海,那天猫确实看见了,自己的身体被放在那个女孩的胸前,就蜷缩在上面,就像睡着了,那个女孩身上净是或黑或紫的斑块,美丽的脸颊上布满了痛苦,但任凭那些长着鸟喙一样的人把她和它一起抬走,抬进那小小的坑里。
【埋葬,是这么一回事啊……】
因瘟疫而死的猫,因瘟疫而死的人,因瘟疫而死的恨意……三者加诸于一身,才是那只正在狂奔的黑猫的真面目,它失去了要回去的目标,只是想漫无目的的逃离这个世界罢了。
黑猫听到了脚步声,于是停住了脚步,它回头看。
手拿剑刃的美丽女性掀起兜帽,她每向前走一步,黑猫就往回退一步,它身后就是横越城镇的河流,黑猫弓起身子,竖起尾巴,露出獠牙。
“哇哦……”阿米特举起手试图安抚猫,但猫仍然朝她龇牙发出咆哮,阿米特只好看向克吕提厄。“它好像不愿意让我靠近,真奇怪,这只猫不喜欢人类,但它的行动路线老是经过城镇。”
“……”克吕提厄沉默了一会,“昂德伍德,你能追查这只猫的灵魂履历吗?”她瞥了一眼黑猫,“阿米特,去抓条鱼来。”
“什……为什么是我——”阿米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克吕提厄身边化为尖刺的黑雾对准胸口和额头,她干笑了两声:“别别别……我去就是了嘛……”于是转过身绕过黑猫跳进河里。
“也许它会喜欢鱼类。”克吕提厄蹲了下来,试图让自己显得矮小一点,她盯着猫的眼睛。
【但是殿下,它并不是猫,它曾是人】
“什么意思……”
【属于黑猫的灵魂早已被阿米特殿下吞噬,它的灵魂属于一个名叫阿玛内特的13岁少女,但很奇怪的是,它似乎保留的是黑猫的记忆】
克吕提厄接过湿漉漉的阿米特递来的鱼,她小心翼翼的把鱼放在黑猫面前,随后朝黑猫挪动着,黑猫警觉的看着她,随后走上前,咬住那条鱼。
“与猫一同死亡的少女保留了猫的记忆,她原本的记忆呢?”克吕提厄摸了摸黑猫的额头。
“也许这和她要去哪有关吧,”阿米特拍了拍身上的水说道,“但我们没时间跟着她回家了,克莉。”
“我明白,而且不要那么叫我……算了,随你便,顺便抱走这只猫,然后趴下——!”克吕提厄将猫丢给阿米特,随后她张开翅膀罩住一人一猫,随后一记金色的光芒砸下,克吕提厄挥起黑雾将光芒折在一边,她愤怒的盯着天空中漂浮的男人。
“阿比斯……”
“听艾希琳娜说,这里出现了一只不该出现的猫,我本来想着来简单处理便好,没想到……我原本以为你已经死了……”阿比斯缓缓说道,“也是,看样子你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么,是什么让你活下来的?”
一旁的阿米特皱了皱眉,她走上前挡在克吕提厄身后:“尊敬的天空之神殿下,我身边的正是凋亡之神克吕提厄•拉特罗黛大人,请您注意言辞。”
“凋亡之神……”阿比斯皱了皱眉,“看上去你要侍奉这种低贱的神啊。”
阿米特咬了咬牙,克吕提厄伸手拦住了她,她抬起头:“阿比斯,看来我没死对于你来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甚至,我现在身为第八柱,能与你平起平坐,你很愤怒吧……”
克吕提厄话音刚落,阿比斯已经将光矛用力刺向她,克吕提厄抬起黑雾弹开了光矛:“你当然会愤怒,你的权威动摇了,阿比斯,你似乎很看重身为神的骄傲,真可怜……”
阿比斯冷笑起来:“不错……克吕提厄,我低估了你,但是,你以为继任了权柄就能坐上柱神的玉座吗,你只是地位低下的花神罢了……”他冷哼一声,随着光芒散去。
克吕提厄叹了口气:“好了,现在把猫带回去……”她转过身,发现猫已经没影了,“阿米特……猫在哪?”
阿米特指了指脚边一列细小的脚印。
“无妨……”克吕提厄回头看了看黑猫路过的城镇,“昂德伍德……去查那只猫的灵魂入冥的时间与地点。”她朝阿米特招了招手,“查阅记录需要时间,阿米特,我需要准备一下……”
“你是指什么?”阿米特问道。
“三天之后,柱神将进行集会,作为柱神的一员,我不得不去参加……但,阿比斯是第一位柱神,刚才的言辞惹他不高兴了,他若是要留我在天界,我无力反抗……”克吕提厄苦笑了一下,“不过,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况且……”她捏紧了拳头。
“我要登神,阿米特……”克吕提厄说道,“我要放弃花神的自我,要放弃繁花的权能……”她打了个响指,撕开了一道通往冥界的门扉,“然后登上冥神的王座,是啊,我现在决定了,我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从世人尸骨堆砌而成的玉座神扯下,将他们的权柄摔碎……”她看向阿米特,伸出手,“来,容不得你拒绝,我要让世界迈向终焉……”
阿米特迟疑了一会:
“谨遵吾神圣谕……”
她并没有回应克吕提厄的伸手,而是单膝跪在她面前,轻柔且虔诚的亲吻她的鞋尖,克吕提厄闭上眼睛,自陨落起,愤怒与怨恨无时不刻不在争夺她的思绪,但克吕提厄从未像现在一样想要一切就此终结。
为此,现在应该为最后的柱神加冕而作准备。
许久,克吕提厄说道:
“我知道一个传说。”
……
冥界•暮谷
……
“你不是花神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阿米特费劲的挥舞着铁铲,她回头看着正在逗鬼魂的克吕提厄,“曾经”,克吕提厄把那只鬼魂拉长打了个结然后丢在一边,“大地上诞生了很多怪物与异兽,那些怪物最后都被神镇压,掩埋在泥土中,其之上覆以繁花封其戾气……但其血为渗入大地的毒,万物几乎将要死去……”克吕提厄提着长剑走了过来,她把阿米特推开,举起剑一下又一下的砸在刚才阿米特铲土的位置,直到那下面泛起黑雾。
“众花为大地唱起哀歌,却有异心者,记下了那些血染大地的魔物,以它们的名字为悼词,祭奠几乎令万象凋零的惨剧……如此这般,用那些魔物的皮制成封面,用其毒血书写文字……”
待黑雾散去,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正是一个用骨头雕成的盒子,克吕提厄扫去上面的尘土,缓缓打开,那里面是一本厚重的大书。
“随后,有了这本书,名为【大地之悼词】。”
克吕提厄回头看向阿米特,示意她站远些。
“制作这本书的人,或者说东西,早就把这本书随着自己的灵魂一起沉入冥界,而守住大地的生机,不让这悼词再为害森罗是花与草之神的职责,但……”克吕提厄翻开了那本悼词,里面的书页一页接着一页飞了出来,形成漩涡围在克吕提厄身边。
那些书页都化为黑雾,并逐渐凝聚成形态各异的巨兽站立在四周,为首的似乎认出了克吕提厄,它低吼了一声。
“翻开悼词就要为大地哀悼……但历代花神有着绝对不可以背叛的誓言……”克吕提厄说着,紫黑色的荆棘就从她的足底长出,缠在她的身上,克吕提厄一口血喷出,她颤抖了一下,咬了咬牙,“哀悼是无用的……咳啊……诸神将一切都随意遗弃,但那些是我们用血,用灵魂和希望换来的东西……我不认同……我绝不认同……!”她任凭那禁制的荆棘扎入身体,也不愿意后退一步,“我要让诸神付出……代价!”
“克吕提厄……!”阿米特担心的喊到。
“无妨……”克吕提厄把右手拇指伸进口中,咬破手指,将带血的拇指举起来,朝悼词上按去,荆棘缠住她的右手,棘刺扎入她的肉体,撕扯她的灵魂,即便如此,克吕提厄也要将手印按上,“先背叛的……”她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迹。
“可不是我!”
荆棘尽数崩裂,克吕提厄已经将手印按在大地悼词的封面上,她举起大地悼词,将封皮展示给四周的恶兽们,兽群仰起头:
“宣告衰亡者,报上名来——”
“悼念森罗者,报上名来——”
“统领我等者,报上名来——”
突破禁制后,克吕提厄的灵魂早已坚持不住,但她不愿意倒下,如果倒下就是向诸神妥协,克吕提厄无论如何也要站立着死去,她已经失去过所有,现在自己不过是孤注一掷的筹码,于是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大声宣告道:
“吾名为克吕提厄•拉特罗黛,要向诸神掀起反旗之人——!要让大地染血,让神灵蒙羞!为此,我在此放弃我的一切……所有的一切!要向神明亮出獠牙,吐出毒汁!从此繁花不会为我盛开,福音亦不会为我传达……就此臣服于我吧,诸恶之兽……”
克吕提厄说完,脱力朝后倒去,阿米特赶紧冲上前扶住了她,恶兽们全都朝克吕提厄跪下,为首的走上前,舔了舔她的脸颊。
“阿米特……”
“我在……”阿米特将克吕提厄扶到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柔的抚了抚她的面颊,“您的仆人在这呢……克吕提厄殿下……请说命令吧……”
克吕提厄用微弱的声音说道,“阿米特……请保护我……拜托了……”说罢,她靠在阿米特怀中沉沉的睡去了。
“冥神大人要休息了……”阿米特抱起克吕提厄,看向正在等候的兽群,曾经身为风精灵的她从未要侍奉哪一位主人,但现在,阿米特决定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克吕提厄,她说不清自己对克吕提厄的感情,但现在她知道,克吕提厄需要她,那么阿米特就会如她所愿。
“加冕为王之前,我会保护你。”
……
卡莱斯特镇
……
猫很害怕。
它感觉到什么要来不及了,眼前不断的出现人影,一个又一个的从脚下的泥土里爬出来,全都戴着鸟嘴的面具,镜片反射的光芒里看不到眼睛,或许那是恶魔,亦或者是恶魔一样的人。
猫想起来了。
它,她并不是猫,也没有感染什么瘟疫……那究竟是谁的记忆,猫不知道,但已经成为了灾厄的自己直到消散之前也有想知道的真相,就像那些戴着鸟嘴面具的人面具下的真相,以及镇子里大家摆满祭品的祭坛下的真相。
猫知道的,感染瘟疫的从来不是她,就像恶魔选中的也不是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但大家仍然选择审判她并把她封入冰冷的棺材,猫不明白。
所以猫回到了这里。
她循着气味,来到了那户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灯的屋子前,找寻她的名字与被巫术掩埋的秘密,然后,与那秘密的主人一起……
再一次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