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3号,星期一,两个星期的暑假正式结束,高三年级要正式开学了。
这天是正好是大暑节气第一天,学校领导还真会挑时候。
紧紧捏着兜里的六百块钱,走进校门的那一刻,孙建国不禁感慨:这个学上得真是太难了!
是的,孙建国终于凑够了下学期六百块钱的学费。他当了十天刮仿瓷的小工,挣了一百块钱,好在人家管吃管住。他的月季花生意已经开拓了县城两个花店,这段时间也挣了差不多一百块钱。他哥开了一个月工资,支援他二百,再加上母亲攒的二百钱,好不容易才凑够数了。
孙建国住校,所以提前一天晚上就到了学校。
不到十平方的小房间,挤了八个大小伙子,空气中充斥着咸菜味、汗臭味、脚丫子味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空调就不说了,就算学校给装上他们这群穷学生也用不起,但是都21世纪了、屋里也连个电风扇都没有,就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还不如跟着建筑队干活时住在毛坯房里舒服。
晚上实在热得受不了,爬起来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接一盆凉水,从头顶直接浇下来。浇完凉水之后最好快点入睡,要不然很快就又会热得睡不着。
他们这个宿舍的8个学生来自14、15两个慢班,孙建国跟14班一个叫张坤的胖胖的男生关系比较好,两人虽然不在一个班,但张坤是东岭煤矿子弟,也是从东岭煤矿中学考到一中的,两人算是老乡兼校友。
第二天孙建国六点就爬起来,洗刷完,端着搪瓷缸子打了半缸子开水,然后来到食堂,拿饭票换了两个白面馒头、买了一小叠咸菜,找一个座位坐下来吃起来。这个年代老百姓的生活已经大大改善,食堂里的早饭,以沙汤、油条、包子、肉饼为上,像他这样就着咸菜啃馒头的不多见。
比乌黑的高粱团子强多了!孙建国想,那玩意没营养还拉嗓子。
因为咸菜能放,以前他经常从家带母亲腌的咸菜,放在宿舍,每次吃饭时往搪瓷缸子里夹一筷子。自从上次拧开装咸菜的罐头瓶、看到里面蠕动的蛆虫,他就再也不自己带了。
吃完饭,孙建国往教室走。操场上有人在跑步、拉单杠,有学生、也有老师。锻炼身体,对他来讲是没有必要的,父母亲给了他高大的身躯、强健的体魄,虽然一直在念书,但是周末、假期都要下地干活,长年的劳作让他晒得黝黑、也长了一身腱子肉。他要想变得更健壮,更应该补充营养。
走进高三教学楼、从一班教室经过时,他伸头从门口朝里边扫了两眼,唐静还没来。
世界上有种迷之自信叫:她喜欢我。自从上次在人民广场一起看过京城申奥投票直播,他俩再也没见过面。那几天,晚上下班后,他总是到人民广场上闲逛,却一直没有再次碰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养了,回到家有没有受到父母的盘问,路遥文集有没有看完,有没有吃好睡好。。。
孙建国摇摇头,继续上楼。
学校舍不得让尖子生们爬楼,把实验班和快班的教室都安排在一楼二楼,他们慢班都在三楼四楼,学渣果然没有人权。大暑节气爬楼,爬得他汗流浃背。狗日的校领导!
教室已经开打门,里头有三两个学生在看书。
他个子很高,座位却在中间靠前的第三排。他们慢班本来就不受重视,第三排往再后的都是连大专都没希望的学生,学渣中的学渣,计算升学率时是纯粹的分母---学校压根没指望他们升学!
“莎莎来这么早啊。”见到高中同桌,孙建国还是感觉很亲切的。于莎莎额头上盖着厚厚的刘海,带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孙建国跟她说话,她红着脸嗯了一声。
孙建国掏出英语课本,开始早读。七点左右,人多起来,教室里闹哄哄的跟个菜市场一样。孙建国是班长兼卫生委员,他放下书安排打扫卫生,按照要求,卫生要在晨读课前完成。他们班的卫生区除了教室内外,还有篮球场旁边的一段路面。孙建国带人扛着扫帚下楼来到这里的时候,地面上卫生纸、瓜子壳、矿泉水瓶子散落一地。
“草,哪个狗日的干的!”“乱丢垃圾,真没他妈素质。”“肯定是楼下那帮龟孙子的人干的。”
这段路面靠近篮球场,夏天的时候打球的学生多,又是教学楼通往大门的主要通道,卫生状况一直很差,这还不是最难搞的,每年一到秋天,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开始掉叶子,那时候乐子才大呢。
“别瞎比比了,开始扫吧。”孙建国当了一年班长兼卫生委员,还是班级的篮球队长,带头开始清扫,几个男生见状骂骂咧咧地开始干活。
回到教室的时候,班主任田志远已经在里踱步教室。他刚毕业两年,十五班的上一个班主任老刘病倒了,其他老师都不愿意接手这个学渣班级,校长只好点了他的将。他年纪轻,没什么经验,脾气又好,班上学生都不怵他,这种巡视压根没什么卵用。后面的学渣们只是象征性地收敛了一点点,不至于胡乱离开座位,但是该说话的说话、该传纸条的传纸条。
语文老师刘老师是个长相斯文的中年妇女,她就坐在讲桌后面写教案,对下面的情况不闻不问。
孙建国感觉田志远好像在自己座位旁边停了好几次,应该有什么事找他,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开口。
“老班你找我有事?”晨读下课,田志远从厕所出来,听见孙建国叫他,吓了一跳。
“嘿嘿,有。。。有点事。”他磕磕巴巴地回答,随后深吸一口气,日他娘的,该来的还是要来。
“那个。。。那个啥,学费减免的事,学校领导没同意。。。”说完田志远有点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当初是他一腔热血、自告奋勇地提出到学校领导那里给孙建国争取学费减免的。
他鼓足勇气敲开高校长办公室的门,当高校长和蔼可亲地让他坐下、还让秘书给他泡茶时,他还觉得高校长好说话,想着接下来说的事八成有戏。他先是信心满满地说明了孙建国家里如何如何困难,又列举了他作为班长、卫生委员、篮球队长如何积极向上、乐于助人、多才多艺,帮了他这个班主任多大忙,谁知道高校长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就把路堵得死死的:“这个学生学习成绩怎么样?”田志远脑子至今还回响着高校长听到孙建国成绩的时候的咆哮声:“下次直接说重点!等这个孙建国考到年级前一百再说吧!”
孙建国感激地拍了拍田志远肩膀:“真的谢谢你了老班。学费我已经凑够了。这不,一下晨读课就来找你交钱来了。”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已经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一大群人围在那看成绩。
孙建国这次考砸了,高二前三次考试他都是五六名左右,这回才考全班第九、全校三百九十九,差一丁点儿跌破四百大关。具体成绩是:语文97,数学121,英语57。。。得,这次又得从坑底往上爬了。
坐在他前头一个瘦瘦的眼镜男看完成绩一阵上蹿下跳回到座位上,意气风发地说:“班长,走请你喝汽水。这回我考第三,全校三百二,按去年咱学校的高考成绩,二本已经稳了。。。”
孙建国想起这家伙叫杜运明,瘦高个,留了一个汉奸头。
“恭喜你,我不喝。”
杜运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这次没考好,咋地了?发挥失常了?没事的,以后只要你像我一样努力,你成绩肯定也能上来的,别忘了,我上次只考了咱班第六哩。。”
孙建国发现这货真是嘴欠,就嘬着牙花子说:“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欠揍?”
杜运明挺怵孙建国,要不然也不会拐弯抹角地显摆,尴尬地说:“咳咳。。。不喝就不喝呗,别发什么火啊。。。莎莎喝不喝?”
于莎莎把脸一扭,没理他,继续埋头看自己的数学试卷。
于莎莎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的嘴脸,考好了一回,就这么嘚瑟。平时请教他个什么问题,他跟防贼似的防着别人,生怕自己那点知识被人偷学去了,真是又小气又自私。。。
于莎莎这次也没考好,才考了第十,跟孙建国算是难兄难弟。可叹她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了节约时间她选择住校,每天早上来得最早、走的最迟,只要醒着、一刻也不敢停,可就是学不好、考不好。
孙建国数学还可以,考了121,瘸子里面挑将军,在各科成绩中算是拔尖的了。于莎莎就惨了,才考了90,刚及格。看着满眼的红叉叉,又看看孙建国,她悄悄把自己的卷子往孙建国面前移了移,红着脸可怜巴巴地说:“这几道题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