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跟手下的人是分头离开酒馆的，他第一个出去。这时手下六人还在酒馆里，三三两两地找了位置坐下，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酒馆门口。所以刚才那一幕几人都看见了，心头一紧，怕白猿遇到什么变故。但随后他们中有人就认出楚烟来，又纷纷撇过头去，不想被看见。

阮小七站在楚烟身边，满脸狐疑地问道：“楚老哥，你这认亲没认成。还愣着干嘛？进去喝酒呗。”

“不行！”楚烟一跺脚，做出了决断。“你先进去，我去去就来。”说着推开阮小七，跑出了酒馆。

“哎，这楚老哥真是。”阮小七摇摇头，随即又想到：“看他大龄又单身的样子。他该不会是好这一口吧。额，也太重口味了。”阮小七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想起那天他跟楚烟喝醉了搂在一起的糗事，差点原地跳了起来。心里越发认同自己的判断了。

“不行，我得去喝两杯，压压惊。”他自言自语地往酒馆里面走去。

电梯里，楚烟打了个喷嚏，他捏捏鼻子，透过景观电梯的玻璃向下张望。电梯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楼。楚烟跑出电梯，四下张望，很快就在人群里锁定了白猿的身影。于是，他悄悄跟了上去。一边走，还在一边犹豫着到底该怎么跟对方说。

白猿脚步很快，一会儿就走出了繁华的商业街，三两下，就拐进了一个巷子里。楚烟快速跟上，在巷子里走了一段之后，身前数米之外的白猿突然停住脚步。

“小朋友，这就不礼貌了啊。”他说着，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楚烟。巷子里只有他们二人，任谁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楚烟也没准备闪躲，他鼓足勇气，对着白猿喊道：“猿魔王……”这个“王”字还没出口他的气势就泄了。然后他声音颤抖着说：“袁，袁劲松，袁将军。”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身体站得笔直，抬手行了一个军礼：“坠星军，水火营，一中队，楚烟，见过袁将军。”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在坠星军出征北勋堡之前的半年里。嘉熵帝国高层早就动了要跟大乾帝国开战的心思，坠星军作为尖刀部队，正在不分昼夜地加紧训练中。袁劲松作为主将，亲自来到一线监督训练情况。楚烟清楚地记得，袁劲松洪亮的声音在战士们身边怒吼着，“跟上，抬起头，武器不是这么用的！我们是坠星军，是从天而降的火焰！”，那充满威压的眼神每每从战士们身上扫过，都让人心神震颤。在出征的那一刻，所有人坐在一个个拥挤的低轨道空降仓内，通信频道里回荡着袁劲松的怒吼：“敌人就在我们脚下，坠星军，随我冲锋！”然后空降仓一个接一个，向炮弹一般，冲进大气层。有些东西，一旦经历过，就会刻入了骨髓里，永远无法磨灭。

眼前的袁劲松低着头，心里仿佛看到了跟楚烟一样的画面，身体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一咬牙，挺直身板，抬手回了一个军礼。然后用他沙哑而坚定地声音喊出那熟悉的集合口令：“坠星军何在？”

一瞬间楚烟双眼通红，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一张张早已逝去的面孔又站在了他身边。袁劲松威严地站在队伍的中央，汤显宗扛着军旗，骄傲地冲在最前面。

“坠星军何在？”又是一声口令回荡在他耳边，楚烟忍不住高喊，一瞬间仿佛坠星军亡故的英魂们再次出现，同时高声回应道：“在！在！在！”

下一刻，袁劲松放下颤抖的手臂，大步上前，一把搂住楚烟，声音止不住地打颤，“在就好，在就好！”

夜里，两个身影闪进善田坊那围着黄色电子警示隔离带的巨大废墟里。现场已经被仔仔细细清理过好几遍了，但凡觉得有点用的东西，都被当做证物收集走了。只留下焦黑的地面，和中央那个直径五十米，深七八米的大坑。这坑本来没有这么深，吕司长下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所有蛛丝马迹。于是，现场勘查又狠狠地挖下去了两三米，连着挖出来的泥土全部带走了。

现场黑漆漆的，周围的照明在大火中毁坏，还未修缮。废墟周边高耸建筑，偶尔投下红色蓝色的霓虹灯光，给这里带来了一些诡异的气氛。

楚烟跟着袁劲松走到那原本是仓库的大坑边上，袁劲松蹲下，捏了一把地上的灰烬，攥在手里，拇指跟食指不停揉搓着，眼神则看向坑里。

“您带我来这，是想知道那天发生的情况吗？那天我就在现场。”楚烟恭恭敬敬地问道。

“不，那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作为青冥涧的重要任务，他自然早已看过厉长风的汇报。袁劲松抛掉手中的灰，拍了拍手掌，站起身子看向楚烟说：“问题是，你是否真的知道了？”

“知道什么，这群死掉的杀手，就是当年暗杀您的那批。如今他们被杨二郎逼得命丧当场，坠星军当年的仇也算报了一半了。”

“那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幕后指使呢？”袁劲松看着楚烟，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从他们死前喊出的那句口号看，是早年大乾帝国内一个叫炽火的组织，这事跟大乾帝国脱不了关系。”楚烟回答到。

“一句话而已，谁都能喊，证明不了什么。”袁劲松摇摇头，指着身前的大坑说：“我的人暗中拿到了这里的残骸样本，倒是有了不小的发现。”这里说的当然是青冥涧的人，只是袁劲松还不想让楚烟知道青冥涧的事。这是青冥涧的纪律，绝不能向旁人暴露组织的信息，就算你想要招揽一人，也不能提前暴露组织的信息，必须先经过组织内的审查，视结果而定。除了青冥散人，其他人都要严格遵循。

袁劲松顿了顿，那与过去早就不再相同的脸上暴起几根青筋，仿佛谈到了令他非常愤怒的事，“样本里残留的一些物质，跟巨鹿军工正在秘密研发的一项便携型热能武器的爆炸残留一模一样。”

然后他顶着满脸抑制不住的怒火继续说道；“但就在昨天，我收到消息，巨鹿军工已经悄悄叫停了这个武器的研发项目，所有资料一夜间全部消失了。”

“相信很快，大乾帝国的军事储备里，就会多出一款同样的热能武器技术。”

“啊？这？”楚烟听了脑子里嗡嗡的。

“张云镜这个王八蛋，我说当初为什么大乾帝国突然就有了这么先进的通信干扰技术，为什么他巨鹿的部队就能不受影响。还有那几个搞暗杀的家伙怎么能骗过我军的敌我识别系统。全都是他在背后捅的刀子！”，袁劲松愤怒地咆哮着，双拳捏得死死的，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外泄，把楚烟都逼退了两步。即使在此之前，他已经暴怒过多少次，但提到这件事，他依旧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

张云镜就是张太傅，按照袁劲松所说，四年前那场战事里，张太傅才是将嘉熵帝国插入敌后的尖刀：坠星军，坑得溃不成军的罪魁祸首。他跟巨鹿军工沆瀣一气，这点旁人心里也早就明白了，不过在嘉熵帝国高层里，哪个不是跟各大商业巨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已见怪不怪了。可恨的是，他命人悄悄将巨鹿军工拥有的针对本国军队的通信干扰技术交给大乾帝国，让坠星军刚一出战，就有如断掉一臂。就在坠星军苦苦支撑时，他又召集秘密训练的杀手，进行斩首行动，一下打垮了坠星军的指挥系统，导致了坠星军最后的惨败。他为的就是将两国战事拖入焦灼状态，好让巨鹿的雇佣军有机会上场。最后他成功了，巨鹿一下就跃居为帝国三大商业巨头之一。而惨遭他谋害的坠星军的冤魂，至今还飘荡在北勋堡的上空，盘旋在楚烟、袁劲松等幸存将士心里。午夜梦回时，活着的人常常又回到了战场，那里是一片人间地狱，无数亡魂拖拽着，撕扯着他们的灵魂，发出无尽的颤鸣。

支撑不住的楚烟，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飞速变化，或狰狞或痛苦或愤怒。良久，他才稍稍缓和过来，起身看着表情同样痛苦的袁劲松。他不知道青冥涧的存在，但是他相信袁劲松说的每一个字。

这时，楚烟挺直了身板，朝着袁劲松行了一个军礼，郑重的说道：“将军既然来了许州，必然有大事要做，楚烟愿誓死追随将军！”

袁劲松听了，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楚烟，有些犹豫，然后说：“我这次来，确实要做一件大事，跟对付张云镜有关。但事属机密，能告诉你这么多已经是不妥了。等此间事了，你我再从长计议。”

袁劲松的话里带着对楚烟来说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虽然有些不甘心被排除在外，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点头表示遵从。袁劲松看着楚烟的模样，心里稍感欣慰，随即他想起一件事，又开口说道：“刚才你说，你在此地当青铁卫？”

“是的。”楚烟点点头。

“那你可知，这群杀手为何在这个时候出没于此？”袁劲松带着考究的语气，问到。

“嗯……”楚烟沉思片刻，回答道：“属下猜想，他们是想在此制造事端，引来金麟卫，除掉一直在调查汤九哥之死的杨二郎。”

袁劲松摇摇头，“他们不出来，杨新亭怕是一辈子都查不出这件事背后的元凶。”他接着说：“是张云镜又有动作了，最近，他又盯上了刑部的一亩三分地，他派人在许州搞出连环杀人事件，弄得人心惶惶还只是开始，然后，嘉熵帝国20座城里，这类事件会越来越频发。吕太师会越来越难受，各地的治安司逐渐控制不住局面。然后张云镜会大张旗鼓地提议鹿角防务为治安司分忧，接替治安司的部分工作，一步一步地把治安司的实际控制权掌握得他手里。”

“这消息可靠吗？”楚烟十分惊讶，要替换掉治安司，这得多大的手笔，自己想都不敢想。

“嗯，刑部已经有官员被暗中买通，转投了他张太傅门下，吕太师的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难过啊。”袁劲松摇摇头，感叹着暗潮汹涌的朝堂局势。

“不过他张云镜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袁劲松略带激动地拍了拍楚烟的肩膀，看向远处五光十色的灯火。

“您是说……”楚烟激动地眨眨眼睛。

“嗯，不远了。该跟他算算这笔账了。”袁劲松双手附后，领着楚烟向废墟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