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雁河平原的上京城是人类的国都，亦是整个世界最繁华的城市。

整座城市铺开在平原之上，延绵数百里，四通八达的公路与铁轨如同血管，不分昼夜地将财富与资源输送进人类国度的这颗心脏中。

疾驰的列车呼啸着驶过雄伟的城墙，嗡鸣的汽笛响彻清晨的上京。

这列火车从京郊驶来，穿梭在喧闹的城区，车身上雕刻的议会标识让它无视各个关卡，直指终点。

列车逐渐减速，街道上来往的人群才慢慢看清车厢里的场景。

各节车厢里，所有人都身着统一：一身纯白的制服、袖口与边角的金丝、领口绣着的奇特纹路以及胸口的群山徽章，象征着他们属于这个国家最优秀的学院之一——坤仪。

人类的国度由议会统治，国内诸事通常由十二位常驻议员所组成的圆桌内阁，和其他百位大众议员共同决定。而作为先天不善武力的种族，议会在很久之前决定创立学院制度，意在甄选全国范围内有天赋的年轻人，加以教导和训练，为人类种族打造一支可靠的军事力量。

议会一共建立了四所学院：乾胤、坤仪、赤轮和碧华，当今四大学院分别设立在上京城郊外的四个方向，由人族议会中的四位实力强大的骑士所担任院长。而这四位人类骑士，历经磨难与修炼，克服了人类不善魔法与身体羸弱的缺陷，成为这个世界上少数实力强大的存在，足以比肩魔族的魔尊者与精灵族的守护者，在人类的国度被尊称为人皇。

列车缓缓停下，学生们陆陆续续走下站台，熙熙攘攘的站成一团。

然后人群中走出九个身影，站成一排，这些人的制服远看并无不同，但是走进观察会发现，他们衣服胸前的群山徽章镶有一圈金边。

见这九人走出，其余的学生们也停止了嬉闹，收声立正，从一群无序的散兵游勇，变成一批训练有素的战士。

几分钟后，火车再次鸣笛，发出来这台蒸汽巨兽将要驶离车站的讯号。然而，最后一名身穿制服的青年，打着哈欠，双手环抱一柄细剑走下火车。

“啊？你们还没走啊！”青年看着队列整齐的同学们，惊讶的说道。

此时，队列最前方那九名戴着金丝徽章的其中一人走向青年。

“院长交待，一切听苏师弟命令！”

然后他俯下身子，低声说道：“注意形象，师弟。”

经这位师兄提醒，苏言才从刚刚睡醒的朦胧中清醒过来，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只见苏言松开环抱的双臂，怀中那柄细钻出，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悬浮在他身旁。随后他捋了捋头发，掸了掸衣袖，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自己的山脉徽章，戴到胸口。

身边的队列中的师兄弟们瞥见，苏言那枚徽章，不同于他们胸口所佩戴的普通天青色群山雕刻，也不同于前方九位师兄所有的镶嵌一圈金边。这枚徽章上所镌刻着的山峦起伏、延绵不绝如同真实存在的景色，那崇山峻岭里的流觞曲水、一草一木、飞鸟走兽都好似鲜活的生存在这枚徽章之中。

但是更加吸引人眼球的，是悬在苏言身旁的那柄细剑。

剑名鎏云，通体如玉，剑柄碧蓝，有出淤泥而不染之圣洁，亦有茹毛饮血之肃杀，叫人沉醉于它的优雅，也令人恐惧它的神秘，战栗于它的凶煞。

金玉其外而锋藏其中者，可拜神兵也。

苏言打了个响指，将众人的心神拽了回来，而之前悬在身旁的细剑，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他的后腰上。

挥了挥手，苏言走到了一众师兄弟前面。

“走吧，去驻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原本宽阔的路面也变得拥挤起来。苏言一人走在最前方，东看看西瞧瞧，时不时的停在某个店铺门口，亦或是跑到某个卖零食的小摊前，一副闲逛的样子，与身后众人严肃的表情俨然相反。

“师弟！要注意学院的形象啊！”刚才在车站提醒苏言的师兄实在忍无可忍，走上前出言提醒。

苏言瞥了他一眼，呵呵一笑：

“嘿嘿，师兄，这上京城如此繁华，何必让大家都板着个脸呢？”

然后苏言侧开身，向后面的师兄弟们喊道：

“各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难得进京一趟，尽情享受这里的烟火气息吧！”

见他这般放肆，这位师兄显得非常惊慌，刚想劝阻，只听见苏言又说道：

“解!散!傍晚在驻地集合！”

长期在学院内你争我赶的压抑环境下修行，又少有机会接触人间烟火气息，这些年轻的少年少女们早就渴望着这世间最繁华的都市，如今又有此命令，矜持了一路的众人再也绷不住了，哗的一下四散开来，成群结队地在这片闹市中游玩了起来。

为首的师兄看见散开的学生们，一时间不知所措，焦急万分。

他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这种难得的机会，身为大师兄，自然也想让自己的后辈们好好享受一下。可是他更加清楚，自己所在的坤仪学院，和其他三所学院的不同之处。

由议会所创立的学院，规则上除了招收天赋优异的人，任何人都有机会进入其中学习。但这毕竟只是规则，实际的情况是，除了坤仪学院肯招收家境贫寒的子弟之外，其余三所学院若是没有家财万贯的身势或长戟高门的背景，根本无法踏足其中，尤其是乾胤学院，更是只招收达官显贵。

而大师兄自从入门以来，一直觉得身为寒门子弟，作为坤仪学院的代表，在外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以免遭到贵族耻笑。

苏言看出了师兄的心事，上前搂住他的肩膀笑着说：

“师兄，放心去玩就好，有些人的看法不会因普通的行为改变，维护自己的尊严需要非常的手段。”

说罢，苏言独自向前走去，朝身后挥了挥手。

“别忘了傍晚集合啊。”

终于支开了所有人，苏言那股浑身不自在的感觉才终于消失。

虽说被院长赋予了管理学员的权力，但是习惯了自由的飞鸟又怎么会喜欢系在身上的金锁。这偌大的上京城，苏言有自已想要做的事情。

从小就孤身一人的他辗转在各个城市，靠着给有钱人家打杂帮工来维持生计，偶尔有饿极的时候，也会到大街的小摊边或是商铺里小偷小摸。

有一年冬天，十二岁的苏言漂泊回上京城，一路的风雪令他饥肠辘辘，当街找了个小店进去偷吃的，却和送餐的小二撞个满怀，藏在衣服下的包子散落一地，逃跑不及，被赶来的店伙计拿棍棒敲断了左腿，脾气暴躁的店主还要把他扭送到大牢。

好在，有贵人出手相救。

一个路过的贵族，将他从棍棒下拉了出来，不仅替他支付了包子钱，还将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乞丐带回整个上京最大的府邸养伤。

“这孩子偷的是食物，并未谋取钱财，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个包容了自己偷盗行为的贵族，是当年十二位常驻议员之一的林允晟。苏言记得，他的林府中还有许多与自己经历相仿，甚至比自己的身世更加凄惨的同龄人，这位林议员将他们接回自己的府邸，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一个工作，也给了他们一个家。

一路闲逛到午后，苏言已经来到了林府的侧门，伴随着林允晟的隐退，这里逐渐失去了前几年光鲜亮丽的外表，更多豪门望族的府邸崛起，林府已经成为这条街上不太起眼的一处宅院。

苏言轻轻一跃，翻过围墙，悄悄地落在一处房檐上，这里能将整个林府一览无余。稍作寻找，苏言腾起身形，落向不远处的二层小屋。

房间里，一位女子正靠在轮椅上，背对窗口，借着窗外阳光全神贯注地阅读，完全没有发觉在身后窗外探出脑袋地苏言。

“诩儿姐，这样看书会伤眼睛哦。”

看书入神的林诩儿被这声呼喊吓了一跳，手中的书都扔了出去。

“你这个小混蛋，吓死我了。”

诩儿一边费力的转着轮椅，一边扭头寻找声音的主人。

苏言已经翻身进屋，站在了林诩儿面前。

“臭小子，又偷偷跑回来！看我到时候通知院长，让他好好收拾你。”

嘴上说着苛刻的言辞，林诩儿望向苏言的眼神里却藏不住欢喜。

“去呗，这次我可有正当理由。”

苏言倚在墙边，笑着说：

“姐，这次我回来，是为了治好你的腿。”

林诩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九年前就失去知觉的双腿，抬起头对苏言说：

“父亲辞去议员一职在外求医多年，寻访各个种族，都未找到治疗我这双腿的方法，你小子不过在坤仪骑士门下做了几年学生，哪里来的自信？”

苏言没有正面会回答她，只是微笑着说道：

“我推你出去走走吧。”

“嗯。”

诩儿也没有再追问苏言，只把刚刚的对话当成一句玩笑。九年轮椅生活，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也早就失去了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苏言将床边的棉被拿来，盖在诩儿腿上。

推着轮椅走在林府的小院中，看着杂物胡乱堆放在院墙的一角，小路边的杂草肆意横生，却只有不远处一名独臂少年提着水桶，费力的打扫着庭院。

“府上的人，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又少了许多啊。”苏言轻轻地说道。

“唉……”诩儿长叹一口气，“年初才下葬了小十七，这月又病倒两个。”

“这些大街上捡来的孩子，大多是患有不治之症或身体残疾的，即便林叔将他们带回府邸，给他们遮风挡雨的环境，很多人依旧逃不过注定的命运。”

“是啊，也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赋异禀，打断一条腿两天就好了。”

为了缓解沉重的氛围，诩儿换了个话题。

“嘿嘿，运气好而已。”苏言读懂了诩儿的心思，随声附和着。

“父亲当时就看出你的天赋，动用关系让你拜入碧华骑士门下修行，谁能想到你竟然主动退学，还拿走了人家的宝剑。”

“那地方贵族礼仪太多，待着不自在。”苏言辩解道，“而且啊，鎏云是他主动送给我的，我可没偷没抢。”

“还有还有……”

“哎呀，你又提这件事，我每次回来你都要唠叨……”

林诩儿如数家珍地细说着苏言小时候犯下的种种过错，苏言则极力洗刷着自己的冤屈，两人就这样在院子里闲逛，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走边聊，直到黄昏。

“唉，当年偷包子的小屁孩已经长成大人了。”诩儿感叹的说，“而且还成为了议会骑士的关门弟子，真是光阴似箭啊。”

“别一副老气横秋的语气，你也就比我大两岁。”苏言翻了翻白眼，“我送你回去。”

两人不再言语，径直走回房间。

遣走候在房门前的侍女，苏言来到诩儿身前，半跪下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林叔还没回京吗？”

“嗯。”诩儿眼神有些闪躲，“父亲他……还在外为我寻药。”

苏言沉默片刻，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了几分，望向久坐轮椅的姐姐，语气坚定：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四目相对，林诩儿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抽出手来摸了摸苏言的头。

“傻弟弟，我一直都很好。”

……

冬日的傍晚到来很早，黑夜赶走天幕中最后一抹晚霞，笼罩住大地。

上京城内却依旧灯火通明，仿佛白昼。

不眠的城市，繁华的中心，这片土地上永不休眠的庞然大物。

夜晚不属于这里，但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属于黑夜。

林府中跃起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潜入那些人迹罕至的巷口，混入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