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映在眼前,为平遥镇铺了一层暮色,炊烟袅袅升起伴着暮色交织出温馨的画面。
平遥镇盛产草药而闻名于濮州,平遥地处福地,三面环山,春秋长,草药喜生长,这便是老天爷赏饭吃,不少人慕名而来讨药,而另一个极富盛名的便是镇里的孩童了,孩童顽皮成性,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捉弄先生,先生跟在屁股后面气的吹胡子瞪眼,闹的鸡犬不宁,这已然是今年被气走的第五个先生了,孩童们则不以为然,打赌多久才能气走下一个先生。
私塾旁的窗边,少年借着摇曳的烛火看着手中的竹简,烛火映在少年的脸上发出阵阵温暖的光。
少年足下放着一个竹筐,这算得上小镇人们的标配了,可如少年一般喜爱读书的终究是少数,这里的老人们常说,学会几个大字能当饭吃?有这闲心浪费时间,倒不如上山摘株草药来的快,摘到株上了年头的草药,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娶个媳妇,生个娃娃,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还读个甚的书,老一辈尚且如此,孩童们更是欢快,逃课是家常便饭。
少年姓陆,单字一个离,父母双亡。
陆离放下竹简,默默背着,天色慢慢暗沉了下来,一弯月牙浮现在天边,轻轻柔柔的光铺下,洁白而美好。
书上说望月思故乡,少年始终体会不到其中含义,在小镇陆为外姓,是外乡人,可少年自打记事起便生活在此,难以体会书上的感受,而书中道理多半晦涩难懂,如今更是没了先生解惑,只得闷头苦读,囫囵吞个枣。
说起先生,距离上个先生离开有些时日了,陆离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个被孩童们气的脸色通红的老先生,老先生有些迂腐,不苟言笑,总是背着手,少年上不起私塾,便经常跑到窗边去偷听老先生讲课,孩童们趁休息时全都跑的无影无踪,留着老先生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骂红了脸,剩下的只是叹息。
最后一次遇到老先生,交谈几句,原来陆离偷听老先生早早便知晓,老人说了很多圣贤道理,陆离似懂非懂的点着头,老先生在临行前塞给少年一本古旧的竹筒,上面刻着《古论》,陆离有些不知所措,先生说起曾经,道自己也是寒门子弟出身,读不起书,看到如今的孩童如此不珍惜学习知识的时候不免有些可惜,可终究还是无能为力,老先生背着双手,步履蹒跚的离开小镇,只有少年送别,老先生满是落寞的身影,边走边道:“百无一用读书人呐。”
少年理解不了老先生走之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也看不懂老先生赠的书。
“咻”一块石头破空而来,正中少年的脑袋,打乱少年思绪,少年吃痛回头望去。
树边站着个小胖子得意的笑着,身后还跟着几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跟着起哄,个个浑身上下裹满了泥土,像一群泥猴子。
小胖子姓崔,人如其名,名为丰饶,崔姓是镇上最大的姓,小胖子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好些走路不利索的老头见到他时还得喊声叔,小胖子肚子向前一顶,学着大人们背着手,老气横秋的应一声,惹得人们满头黑线,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陆离揉了揉刚刚被打到的地方,没有说话,这种恶作剧,对于少年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小胖子嘴角咧到了耳根,朝着身后几个泥猴子把手一伸喊道:“看吧,这就是个木头,给钱,给钱。”
身后几个泥猴子不情不愿的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拍到小胖子手中,小胖子掂量着手中的铜钱,笑容愈发灿烂,狡黠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其他孩童垂头丧气的走开。
小胖子没有回去,把手往后一背,顶着小肚子来到少年身旁,故意压低声音道:“陆离,如今那些老头都被气走了,还读个求的书。”
陆离没有搭理他,低头继续看着书。
小胖子顿感无趣,无聊的扒拉着少年的竹筐里的草药,一边扒拉一边嘟囔道:“每天都是如此,当真无趣的很,和那些老头一样古板,这狗屁书有什么好读的。”小胖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悄悄拿出一株草药藏在身后,后退几步,转头一溜烟便跑没影。
少年熟视无睹一般,不去计较,或者说是无能为力,更何况那崔丰饶是崔家的孩童,即便是自己占着理,却也有苦难言。
不只是崔家的孩童可以随意欺负其他孩童,采药人之间亦是如此,小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上山采药时见到竹筐上印有崔字只能远远绕道走开,万万不可染指半分,一来只有崔家有能力收购草药运往各地,得罪了崔家无疑是老寿星上吊,为了能养活一家老小只得忍气吞声,二来相传那崔家祖上治好了京城的皇帝,被赏了块免死金牌,后世又受了州侍郎的照拂,才逐渐繁衍成如今小镇第一门户。
可老先生却极为不屑,按老先生的话来说就是,祖上走了狗屎运,后代投了个好胎,靠着祖上荫庇罢了。
不知不觉间,夜色悄然蔓延,此刻镇上万家灯火通明,阵阵寒风袭过,身旁的房门被风吹的吱呀作响,陆离打了个冷颤,用力裹了裹身上的衣裳,远处传来锣响,一快一慢,连续敲击三下,“咚—咚,咚—咚,咚—咚”,紧接着伴随一声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更天到了,照往常这个时辰陆离应是给药铺送草药去,可今日药铺里的陈老头上山去了,闭了店门,只好明日清晨再去药铺,少年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好些草药存放不当,温度不适宜,都会流失药性,陈老头便会借机狠狠往下压价,有些草药甚至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便扔出门外,那几枚铜钱在别人看来无关紧要,对少年来说便是好些天的伙食。
少年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起身将书塞进怀里,背起地上的竹筐,垫脚从树上折了节柳枝拿在手上,抬脚朝家的方向走去,行至巷口,迎面走来一个魁梧汉子,那汉子走路一瘸一拐,手提铜锣铜鼓,面相老实敦厚,陆离却把头低下,那汉子却借着月色看清了陆离的脸,二人擦肩而过,不料那汉子反手抓住陆离背后的竹筐,向后使劲一拽,少年毫无防备之下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那汉子脸上面带讥讽,嘲笑道:“让我看看谁家的孩童不开眼,走道都能跌个跟头。”
陆离起身面带愠色。
那汉子转身,把手从衣裳上拍了拍,骂道:“真晦气。”
陆离不明白此人恶意从何而来,次次如此蛮横无理,捡起地上都柳枝,心中恼怒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消散风中,继续朝着巷尾深处走去。
巷尾深处一座破败的房屋,驳不堪的外墙,破碎的窗纸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少年打开房门将竹筐放在地上,将竹筐内的草药小心翼翼的放置在破旧的木桌之上,一种一种分好,又在根茎处撒上了水。
放置好草药后少年拿着柳枝坐到房门口的台阶之上,月亮很亮,繁星满天,陆离怔怔的望着天空,用柳枝抽在自己的小臂上,这是小镇的自古以来的习俗,俗称打春牛,立春这天,父母用柳枝抽打孩童,期盼今年孩童会更加努力求学,如今的习俗却变成了更加努力的采摘草药,好改善生活。
夜深了,做好一切后的少年躺在床上,使劲裹紧身上的薄被,耳边依稀传来锣鼓声,和一声吆喝。
“平安无事。”
少年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