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灵世界以武为法，盛世宗门兴，乱世祸乱起。身处炼灵大陆，芸芸众生，皆在天道之下。

优胜劣汰，法则于蝼蚁，更甚无情，一切更凭拳头说话。

炼灵大陆，星域，罡风猎猎。

这个本叫做安临城的不起眼城镇，百年前一日之间毫无任何预兆地地裂山崩，无数房舍楼宇顷刻间无根断落，万万生灵甚至来不及一声呐喊，就随着滚滚浓尘跌入深不见底的空间裂缝。

生灵涂炭，只需一瞬。

这样的无端塌陷持续了整整一日，原本安平兴盛的安临城如同被撕裂的破布，自此充斥着百年不尽的罡风。

无闻安临城不再，诡异星域凶名赫赫。

星域中，空间裂缝随时会出现，许多修者往往只是正常在地面行走采买，下一刻踏足的地面碎裂，就被吞噬进无尽深渊中。

就连修炼大家，御剑风行时不凑巧飞至裂缝上空，也会被一股莫名的拉力拉扯进空间裂缝，有死无生。

按说这样凶险之地，又经历了百年时间，按照人类寻安避祸的本能，星域内本应再无人烟。

可事实却是，星域内仍有十数万幸存的普通平民在此苟延残喘，但凡有一点修为、一丝财力和丁点关系的人家，早都慌慌搬迁出这座凶城。

留下来的这群人，不是不想走，也不是不惜命，只是离开本身，就比登天。于是只好低下头收起怨气怒骂，等着那不知哪一天就下地狱的宿命。

天道，总是最无情地鞭挞最底层。

只是这样哀戚的宿命，十岁的林牛儿此时还不太能懂。

破败断裂的城墙边，阴霾的天空一片昏沉。眉目稚嫩的林牛儿直起腰，揉了揉小肚子。

已经饿了三天的他，现在连抬头都有些晕眩。

林牛儿看向一旁同样饿得发虚的师父无问道人，看着师父干瘦的身板正踉跄着拉起一具男尸的裤脚，往尸堆的方向拖去。

林牛儿又看了看已经堆成小山模样的尸山，这次的尸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林牛儿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脱力了。

他舔了舔发干起皮的泛白唇，忍不住说。

“师父，我拖不动了。”

“没事，不用都挪。”

“师父，那剩下的怎么办？这样会不会不太公平，他们会不会怨我们？”

“以自己最大的能量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就可心安。为了行善把自己累死，只是愚蠢。你可不能当我的傻徒弟，还是死了的傻徒弟。”

“知道了，师父。”

林牛儿歇了歇，又和师父断断续续地将附近的尸体搬到石山旁，一个时辰后，林牛儿和师父无问道人瘫软在墙边，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两人都大喘着粗气。

林牛儿觉得自己的肺吸起气来都发疼发酸。

“师父，吃点吧。”

林牛儿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发硬发馊的馒头，没有犹豫，掰下一多半递给师父无问道人。

“你哪来的吃的？”

无问道人看到馒头，眼都亮了，接过乖徒弟的馒头。嘴里口水都干了，也没让让徒弟，赶紧咬下一大口。

“在城墙根拖一个大叔的尸体时，我看到他手捂着口袋，那里鼓鼓的，我就知道有吃的。”

林牛儿照实说了。

在星域，普通人能捂着的不会是财宝钱银，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会有。在这乱世能有口余粮，就比得上灵币万两了。

现在还能在星域里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穷的平凡人，一种是亡命徒。

林牛儿把自己手里只掌心一半大小的馒头咽下，狠狠灌了几口水，肚子才勉强不再发酸抽搐。

肚子里填进一点粮，林牛儿才又有力气发问。

“师父，这些人都是空间裂缝的罡风刮死的？”

一路上，这已经是林牛儿这个月遇见的第五波尸潮了。经常是师徒两走着走着，就会看到不远处一大片尸体像搁浅沙地的鱼肚皮一样散落四处。

这惨状还算是好的，至少留了全尸。离新形成的空间裂缝近点的中心地带，碎尸碎肉像破碎的秋叶，四处零落，还会随着无休止的罡风冲撞四周，树木房舍墙壁，无一不沾带点黑红印渍。

所以无问道人只允许林牛儿在新裂缝的最边缘帮忙收尸，从不允许林牛儿涉足深处。

那样的场面，还不是一个才十岁的孩童应该看到的。

“牛儿啊，”无问道人咀嚼着嘴里的馒头甜味，不答反问。

“还记得为师为何叫无问道人吗？”

“记得。”林牛儿点点头，“师父的师父在师父七八岁的时候，嫌师父每天问题太多，就给师父取道号‘无问’。”

“记得就好。为师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给你取道号，你小子明白吗？”

“明白了，师父。”林牛儿低下头，声音低低地回答。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下，我们还得赶路呢。”

无问道人歪歪斜斜地扶着墙根站起来，一旁的林牛儿赶紧伸手去扶。

林牛儿明白，无问道人所说的收拾，就是生个火把，把堆起来的尸山点燃。

很快，无问道人取了火把，在尸山前站定。

那火把上浓烈的煤味隔着林牛儿好远，可林牛儿望着火把上股股升起的黑烟，还是觉得被煤油味熏到了。

小小的林牛儿和师父一样皱着眉，脸上似乎有一种不似孩童的成熟。

林牛儿看着堆叠在地面上，几个时辰前还能在世上表露或喜或悲的一张张脸孔，此刻只剩死寂凝固。

“若有来世，就往星域外轮回吧，切莫再到这极苦地，这地方，人畜无异……”

无问道人口中喃喃，林牛儿只望见师父张嘴说话，每次却也不知师父究竟在说些什么。

无问道人不让他听。

无问道人总说，孩童时不能吃太多苦，这样林牛儿长大后真遇着苦了，才能有点甜味回甘。

浓烟袅袅升空，火势越来越旺，越烧越烈，滚滚黑烟席卷着逝者积堵的不甘愤怨，摇摇直上，将上空浓密阴沉的云层拉至更低，如同回响苍穹的无声悲鸣。

“趁人没来，赶紧走。”

无问道人确认火势起了，招呼林牛儿赶路。

在星域这个地方，收尸人天然会和尸煞宗敌对。

尸煞宗需要人的尸身炼取骨血，修法进阶。若是让他们发现此刻林牛儿师徒将尸体焚烧，林牛儿和无问道人的下场定然惨烈。

林牛儿也曾问起无问道人，为何收尸如此凶险，无问道人又无修为，赶路遇着尸身，为何还要冒着与尸煞宗结仇的风险，行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无问道人只是轻轻揉了揉林牛儿的脑袋。不怎么在意地回答。

“弱肉强食时趋利避害的确没错，但无论风云变幻，高时低时，道义二字要长存心中。我不要你当英雄，英雄命短。但能偷偷摸摸或者苟且着做点好事，也就值了。”

林牛儿此时对师父这话，也还是懵懵懂懂，但他知道，自己至少没在做错事。

师徒两刚打算离开，还未走出几步，杂乱的脚步声突起。十几个壮汉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无问道人和林牛儿包围。

林牛儿心里一紧，他根本就没看清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

而无问道人心下一沉，他很清楚，这些人恐怕全是修者。只有修者和普通人，才有如此鸿沟差距。

“哈哈哈，我说这一路怎么尸体都不见了，原来是有人收尸。”

一个浓密络腮胡的壮汉在十几人的簇拥下走出来，看到无问道人身上的道袍，微微一愣。

“道人？”

“无问道人，向各位修者问安。”

无问道人对着络腮胡深深作揖，态度却是不慌不乱。

“既然收尸，那些尸体怎么不都烧了？”络腮胡指着不远处躺着的几具尸体，“只做这一星半点，就是要博几分名声吗？道人果然是又酸又臭，沽名钓誉。”

络腮胡阴阳怪气地笑了下，随后又瞟了眼一旁矮矮小小的林牛儿。眉头一皱，似乎并不满意眼前的货物。

旁边一个壮汉附和说道：“道人一贯的做法，随便烧几个人，逢人便说心系苍生，还要众生对他们感恩戴德。”

“这种人心最脏了。”另外一人抄起粗长枪，对着络腮胡喊道，“大哥，我看不惯！要不把他头割了。反正这老头卖不了钱，还费粮。”

“不准杀我师父！”

林牛儿一听这几个壮汉要对师父不利，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一下子跑到无问道人的身前，伸出双臂挡在师父前面。

十几个壮汉看见这小鸡崽般幼稚的举动，纷纷仰头戏笑。

林牛儿又羞又怒，他盯着这些壮汉，对上络腮胡凶厉的眼，腿软地厉害，还发着哆嗦，可依旧仰着脖子，倔强地没挪动分毫。

络腮胡见眼前的货物居然是个倔种，微微不喜地皱了皱眉头。

无问道人人精一样，只一瞬便察觉到络腮胡的异样。

无问道人轻轻拍了拍小徒的肩膀，示意林牛儿退到一旁。随后又是客气作揖一拜。

“修者，敢问阁下可是尸煞宗？”

“大哥，别跟这老头废话，快割了他！”一旁那手下见无问道人又说话，耐不住性子又催促了一句。

络腮胡却没理会手下，听到眼前的老道误将他当做尸煞宗的人，朝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我呸！尸煞宗狗都不当！”

“你这老道人眼睛不好使，我就把它割下来喂狗！”

说着抽起腰间刀就要动手。

而无问道人早在络腮胡动手之前就出口再说。

“老道我也觉得这气质不能是。”

“老道我虽然老了，可修的是气运之道。占卜算卦，留下老道人我，还能给富家妇人和小姐们解解闷，也能卖几个钱。”

说话间那个性急的手下长枪都挥到无问道人脖颈前了，听到“卖几个钱”，动作硬生生止住，瞪大着眼愣愣地看向络腮胡，等着老大决断。

“老道，你不会是为了活命故意这么说的吧？”

络腮胡狐疑地上下打量了无问道人几眼。

“你要是修的是气运之道，怎么没算到我们这出凶卦？”

紧挨着无问道人站着的林牛儿听络腮胡这么问，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心想，是啊，如果是的话怎么会没算到，师父这该怎么圆谎。

林牛儿心里紧张，下意识地攥紧了师父的衣角，他很害怕，生怕下一秒就要失去师父了。

毕竟在星域，命是最不值钱的。

“非也非也，老道算卦，算的是别人的气运，断的是他人的尘缘。道修，修的是尘世，斩的是己尘。”

无问道人似是没见着旁边那壮汉一直迟迟僵着的尖利长枪，犹如世外高人一般抚着白长胡须。

“更何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其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又岂能说老道人我遇上各位修者，就注定是件坏事？”

“真能忽悠。”络腮胡没好气地瞥了无问道人一眼。

“行，就凭你这张嘴，也能值个十灵币。就也带上你吧。”

络腮胡发话，那性急手下一下子收起了长枪。

来回也打量了下无问道人。怎么看怎么也不觉得，这穿着破补丁就似乞丐的穷酸道人是什么气运修，瘪了瘪嘴。迎上络腮胡。

“大哥，我们不会是被这老道人骗了吧？”

说着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于是又问：“要不我现在去把他割了？”

络腮胡摇了摇头，“不急，到时候忽悠不了富家夫人小姐，卖不出价，再宰了不迟。”

林牛儿一直攥着老道人的衣角，和师父一起，在两个壮汉一左一右的威逼下跟着络腮胡走。

只是没走几步，络腮胡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回过头又问。

“老道，你算算我们要往哪走，气运最好？”

无问道人停下脚步，闭上双眼，有模有样地动了动几根指头，嘴里念念有词。

“向东南。”

无问道人又是一揖，语气诚恳。

“哦？这又是怎么说？”

“东南有紫气，主大吉大富之兆，尤利行商买卖。”

“好，那我们就往东南！”

络腮胡一喜，大手一挥豪气十足，因为他们这一行人，原本要去的就是东南方。

而林牛儿听到无问道人算出的吉卦，忍不住看了看自家师父。

因为这方向，也正是师徒二人一路赶路要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