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子房见问,就笑着起身回答:“我的看法和大家的完全相反!”听到这话的人都吃了一惊。项梁就问:“先生有何高见?”子房道:“请大将军想想,陈王为什么败得如此之快?就是因为他没有立楚王后代的缘故啊?现在项将军拿项燕的名义来号令百姓,楚民争相来投,他们认为将军必定会从楚国的利益出发,认为只有您才能够重兴楚国的社稷,况且你们项家世代都是楚臣,而且还是忠臣,所以将军怎能自己做王呢?现在他们劝您做王,这简直就是陷将军于不义啊!还望项将军三思?”项梁听了这话,简直是如梦方苏,似醉方醒,就激动道:“先生之言确实是金玉之论,我差点儿做了有负先辈的事儿。可是现在楚地无主,此间军马又日益壮大,我想与强秦开兵见仗,就怕师出无名,所以想请先生替我谋划一下,看如何做才能够复兴楚国?”
子房再次语出惊人道:“让楚王的后代做王,可使全楚的百姓心悦诚服!”项梁闻言,心头为之一震,道:“十多年前,楚国被王翦攻灭,有没有王的子孙逃出来,确实不清楚,现在怎么能够找到楚王的后代呢?”子房道:“这个可以慢慢寻访。”项梁就道:“好,此事就按照先生的意思办。不过先生若能暂时抛弃复韩的想法,能全权做我的军师,那么复楚灭秦的事业就一定能顺利地完成了,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子房就深情地说:“将军,当代有一人,才能胜过我十倍!将军如果得到他,必定能够实现灭秦复楚的大愿,您不想得到这个人吗?”众人听了十分震惊。项梁更是心头一震,就问是何人。子房道:“九江郡的居鄛有一位奇人,名叫范增,七十岁了,他足智多谋,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匡时之志,就是古代的孙武、范蠡也比不上,将军何不请他出山呢?”项梁一听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儿,就有一点儿失望,道:“先生推荐古稀年迈之人,怕是难以托付大事。”子房严肃道:“岂不闻‘有智不在年迈’!百里奚八十而拜相,姜子牙九十才出将,更何况范老先生才七十岁,怎能说他年迈?”
这时季布和钟离昧也霍地起身道:“大将军,我们也听说过此人,子房先生说的确实没错,此人真是一位大才,您若是能请他来,复楚灭秦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项梁就问:“此人确有才能?”子房道:“确有才能。”项梁又问:“他比先生如何?”子房笑道:“胜我十倍百倍啊!在我看来他完全可以和商朝的伊尹,周朝的吕望相比啊!”众人听了这话,都震惊不已。这时季布又补充道:“我听说范增是一位隐士,就怕我们的事业难以打动他,他未必会出山。”项梁又问子房:“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个人的?”子房回答:“我在下邳时,曾偶遇奇人授我兵书,我就时常暗中寻访。后来听说居鄛有一位奇人和授我书者有点相似,就派人去打听,结果不是授书之人,因此知道。”项梁就惊讶道:“先生拿他和伊尹、吕望作比较,想必此人确有过人之处!”就立即吩咐季布和钟离昧道:“你二人带上丰厚的礼物,烦劳走一趟居鄛,替我请范老先生出山。”季布和钟离昧就接受了命令。他二人当天就拿着礼物,又带了一些随从然后就出发了。
季布和钟离昧遵照项梁的指示来请范增,他们走了十来天,就来到九江郡的居鄛县。这日大家走得人困马乏,就先到城中吃饭歇息,然后打问范增在哪里。有人就说他在县城东北的鼓山里隐居起来了,这和人们传闻的情况一模一样。二人就向鼓山走来。他们来到山下时天也黑了,也分辨不清楚上山的路径。正在迷茫之时,忽然有个牧童骑着一头老黄牛,信口吹着笛子走下山来。钟离昧就上前询问道:“小哥暂停,我有要紧事要向你打问哩!”牧童见是军爷,就跳下了牛背行礼道:“客人要问什么事情?”钟离昧道:“听说范增老先生就住在这里,小哥可否知道他的结庐所在?”牧童道:“客人为何要找我们的神仙?”季布一听心中更加惊疑,就道:“难道这山上还有神仙居住?”牧童就非常神气地说:“你们要找的范老爷爷,就是这里的神仙啊!”钟离昧就更加好奇了,又问:“你为何说他是神仙?”牧童回答:“因为他说什么时候下雨,就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起风就什么时候起风。还有谁家的牛丢了,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可灵验了,因此人们都说他是神仙呀!”钟离昧就十分惊讶地道:“原来是这样啊!”牧童又问:“你们为什么要找他?”季布就随口道:“正因为他是神仙,我们才有事要找他哩。”牧童就欢喜地指着前面的山道:“你们看到的这座山名叫鼓山,就是范老神仙的居住之地,对面的那座山叫旗山,这两座山高低大小差不多,中间犹如天门洞开,又因两山对峙,北山浑圆如战鼓,南山延绵似战旗,真是‘旗鼓相当’,所以人们就把这两座山称为旗鼓山。你们从这里上去,转过右面的山坡,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就能看到一片篱笆墙围绕的屋舍了,那便是老神仙的结庐所在。”季布和钟离昧非常高兴,就和牧童别过,然后向山上走来。
季布等人来到山上,又转过山坡,再绕过了一片不大的树林,就忽然听到有悦耳的琴声传来。大家便循着琴声往前走,果然看见几间篱笆桩围着的屋舍,里面的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因为夜幕已经降临,一轮明月早已升起。又因为是夏天,天气十分炎热,人们都走得汗流浃背。季布和钟离昧又环顾四周山景,但见鼓山秀而不巍,峰峦奇而不陡,树木密而不阴,石阶湿而不滑。处处鸟啼虫鸣,竹叶青青,松篁交翠,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又西瞰巢湖,正值明月映在湖心,再加上点点的渔火,那远处的微波碧浪就犹如揉皱了的金箔纸一样在水中舒缓地荡漾着,真是水天万里辽阔。
原来这位被称为神仙的范增,他在闲暇之时,要么在草堂上读书育童、要么在茅檐下浅吟低唱;或者是凭高仰观宇宙,分辨星宿,或者是临轩长啸,感慨这短暂的人生。今晚恰逢月吐银辉,整个大地似乎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细纱,他便在庐前的小院里扶琴赏月,还让两个小童打着灯笼学习唱歌,又因范老全神贯注,所以浑然不知有贵客来拜访。季布和钟离昧此时也不忍心立即叩门打扰,就索性来到门口驻足聆听,只听范增一边抚琴一边教小童唱道:
君不见,古月今夜似新磨,江水浩浩送逝波。
空舟载月兮不复还,江月依旧挂铜锣。
君不见,青丝转眼堆成雪,岁月匆匆叹蹉跎。
渭滨垂钓兮人何在?慕钓情兮奈若何?
渭滨垂钓兮人何在?慕钓情兮奈若何?
一曲唱完,忽然琴声起了高亢之声,范增立即感觉到有人在x听,就命两个小童去开门。俩小童就一齐跑过来把柴门打开了,果然看见有人,就异口同声道:“真有客人来了!”季布就上前作揖道:“听说范老神仙住在这里,烦劳两位小哥通报一声。”俩小童就答应着走过去说有军爷来访。范增听说来了军爷,就惊奇道:“有请有请!”季布和钟离昧就让军士在门外等候,二人便恭恭敬敬地来到了院中,见到范增坐在院子中间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案上摆放着一张十分陈旧的桐木制成的七弦琴,两小童各自拿着一个灯笼,分立两旁。就立即叩拜道:“老先生,我们从薛县而来,因为项梁将军从江东起兵了,听说您老有治国安民之术,因此特意派我二人前来,是想请老先生出山帮助我家项将军起兵伐秦,匡扶楚国的基业。今晚我俩一路找寻来到这里,天也黑了,实在是有些唐突,也请您多多见谅。”
范增就大惊道:“这里距离薛县有千里之遥,二位真是从薛县来的?”二人称是。范增就惊奇地看着季布和钟离昧。二人也抬头仰视范增,但见他葛巾布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虽然年已古稀,但依然是神采飞扬,体魄健壮,那古铜色的脸庞像是秋日下的岩石,银白色的须髯如同山岩上飞泻而下的瀑布,真是清奇古貌,飘逸脱俗,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范增在惊讶过后,就起身问:“你们说的项将军是谁?我是山野的老朽,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钟离昧道:“项将军就是楚将项燕之子项梁,他如今从江东起兵了,并且已经占领了留城,现在屯兵在薛县,正在聚集楚地所有的英雄豪杰商议大事。我二人也是他的部下,因为项将军听说了您的大名,就特意派我二人前来,诚恳地请您老出山,帮助我家项将军伐无道,诛暴秦,以拯救万民出水火啊!”二人说完又各报了姓名。
范增就乐呵呵地道:“我已是日暮蜡残之人,并且长期住在乡下,哪有心思帮助你家将军建功立业?更不用说是完成灭秦复楚的大业,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钟离昧道:“先生胸怀韬略,志存高远,素怀吕望之志,我们没有找错人啊?”范增就更加奇怪了,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吕望之志?”钟离昧道:“您刚才的歌词中唱道‘渭滨垂钓兮人何在?慕钓情兮奈若何?’不就是说,您很仰慕姜子牙在渭水垂钓的事情吗?因此我知道您老有吕望之志!”范增听了钟离昧的话,开怀大笑道:“我只是随便唱唱,你可真是有心之人啊!想必你们也不是一般人,请问二位在项将军那里担任什么职务?”季布就非常谦虚地回答:“我俩很不称职,担任副将而已。”范增见二人的言谈举止都非常得体,又非常有礼数,心中顿时大悦,就让二人先起身进屋说话。
三人进到屋里,季布就请范增坐在中间。范增也不客气,就命童子挑灯献茶,然后就详细地问了项梁的情况。二人便把项梁从会稽起兵,一路过江,驱除景驹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又吩咐院子外面的人将聘礼抬进来。范增见黄金一盘,绸缎数匹,就赶紧推辞道:“老夫无功岂能受禄?更何况我这把老骨头怎能帮助你家项将军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你二人还是回去如实地向项将军报告,就说我年迈无能,实难从命啊!”二人见范增不愿出山,就跪着道:“您老如果不出山,暴秦就不会灭亡,暴秦不亡,天下的百姓就永无出头之日啊!现在全国各地都起来反秦,老先生胸怀救民的志向,却不挺身而出,岂不是辜负了您一生的学问和远大的抱负?况且现在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您为何不施展斡旋天地的大才,应时而起,建立一番功业?”
范增苦笑道:“我垂垂老矣,况且当年以项燕的大才,都无法抵抗秦国的虎狼之师,更何况是他的子孙要反秦复楚啊?”钟离昧道:“项将军现在就是用项燕的名义来号召百姓,他如今推行文、武之道,一心要吊民伐罪,替君父报仇,自从他的军队过江以来,势力发展得也非常快,现在已经拥有十万之众。有道是‘风从虎,云从龙。’如果老先生能够顺应时代的潮流,应募出山,您和项将军一定能够风云际会,建功业于当代,垂大名于后世。若是功成名就,您老就与伊、吕齐名,与日月同辉啊!”
范增听了这一番话,就被深深打动了,不过他还是坚持道:“老夫已经七旬,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钟离昧道:“百里奚八十而拜相,姜子牙九十才出将。您老才七十岁,怎能说老?您还是替天下的百姓想想吧!”说完竟然涕泪俱流。范增见二人如此,又不远千里而来,现在又是情真意切地邀请,心里非常感动,就扶起二人,语重心长道:“唉!我早就知道我的晚年还有一番磨难,今日果真如此,这也是命中注定啊!现在项将军既然要顺从民众的愿望来扫除暴秦,也是出于忠心。你们二位也是如此地尽职尽责,真是让我感激涕零,我就答应你们的请求吧!”季布和钟离昧听说范增答应了邀请,就高兴得热泪盈眶,直呼:“楚国有救了,天下的百姓有救了啊!”范增于是收下了礼物,当晚就安排二人住在庐舍里面。
此日,范增就领着众人下山。他刚一出门,只见军士们一齐跪着迎接。范增心里很是高兴,就下山来到城中,将二位小童交给家人,道:“我受项梁将军的盛情邀请,不能不去。你们闲时就去山上洒扫庐屋,不要把院子里的菜园荒芜了。等我功成之后再回来居住!”家人就答应了。这时,城中的百姓听说范增要去帮助项梁将军完成灭秦兴楚的事业,都纷纷前来送别,门口围观的百姓已经都拥挤不堪了。
十几天后,季布和钟离昧就护送着范增来到了薛县。项梁听说范增来了,大喜过望,立即率领子房、沛公等所有的将士出城迎接。范增到了薛县,远远地看见城门下有很多人,领头的一位身穿甲胄,器宇不同凡响,率领大家一齐跪拜道:“在下项梁,只因军务缠身,不能亲自去居鄛请老前辈前来,实在是有失礼节。现在您老能远道而来,真是项梁之幸、楚国之幸、天下之幸啊!”范增就赶紧下车还礼道:“将军如此盛情,真是令老夫感动。”就扶起了项梁道:“将军的父亲是盖世的英雄,现在你能继承他的志向,楚国必定能够匡扶啊!老夫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项梁大喜,见范增如同神仙中人,就拿长辈的礼节迎接他进城。百姓听说项梁请到了一位年长的军师,就一起焚香夹道迎接,人们又争相瞻拜范增,城中就沸腾了。
大家来到府堂,项梁就高兴地说:“今日您老来了,就是老天爷把您赐给了我,还望今后您慷慨地施展出伊尹和吕望的才能,发挥孙武与范蠡的韬略,帮助我完成灭秦匡楚的大任,如此楚国幸甚!天下幸甚!”范增道:“将军仗义伐秦,实属难能可贵,您的队伍如今席卷江、淮,万民归属,今后必将是继陈王之后的一支反秦力量。不过我已经老了,就怕竭忠尽智、瘁捐骸骨,也不能报答项将军的知遇之恩啊?”项梁大喜过望,就先让范增沐浴更衣,吃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