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甸镇。
在这座人口不多的小镇里,已经开始刮起了萧瑟的秋风,枯黄的落叶夹杂着淡淡的忧伤,向这座镇子里面的村民袭来。
而这小镇中的唯一一座药铺,孤零零的坐落在最西面,一个个稚嫩少年的欢呼声从药铺中传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男子的沙哑嗓音,从声音上可以听出男人有些虚弱。
药铺的门板上贴着被风沙侵蚀的门神画像,厅堂仅摆放着两张方桌,最后面是紧贴墙壁镶嵌的药匣子,一张柜台夹在中间,柜台里坐着一名天生白发的男人,正眼神明亮的看着坐在方桌四周的少年们…
“这味药材叫做龙胆,亦名陵游,气味苦涩无毒,搭配特定的药材用来除人体之内的湿气效果极佳,更是治疗眼疾的必用之药。”
白发男人手里拿着一株药材,对着面前的七八名少年详细解释道。
男人身穿一袭灰衣,相貌算得上端正,属于那种耐看的类型,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深邃但不勾人。
“白叔叔,龙胆是不是龙的苦胆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么?”一名衣着破旧的少年涨红了脸,站起身来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还不等白发男人回答,就听一个胖少年在另一张方桌上喊道:“蒋龙图,这世界上哪有龙!你别让我笑掉大牙了。”
“哈哈哈!”
“就是!就是!”
其余的少年也闻声附和,顿时哄堂大笑了起来,被称作蒋龙图的少年脸色不再涨红,而是眼神里充满了失落,盯着被自己叫做“白叔叔”的白发男人。
白发男人对蒋龙图宽慰一笑,并冲其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在乎胖少年的言辞,随后白发男人朗声道:“龙,自然是有的,只是如今大家见不到了而已。”
蒋龙图听后双目一亮,犹如重拾明珠于昏暗的心田,但那个胖少年却嗤之以鼻,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讽刺道:“白毛侠,你就别吹牛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龙!”
“要不是镇长看在你多认识几个字的份上,你能在屠甸镇开药铺么?”
“还不是指望你当个免费的教书先生,教一教像蒋龙图这些外乡来的小傻子。”
胖少年右脚踩在木凳上,不留情面的在自己伙伴面前,揭穿了白发男人的真实面目,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将会获得一种畸形但强烈的成就感。
白发男人却丝毫不在意,心中没有泛起一丝涟漪,他知道少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知道只有整个屠甸镇的人们这么去想,才会从一个少年的嘴中听到这般话。
但这不代表胖少年的话没有一点杀伤力,以蒋龙图为首的三名少年,窘迫的低下了头。
胖少年话说的虽然不好听,但确实是实话,蒋龙图是从外乡搬迁到屠甸镇的,其余两名少年也是如此…
而背井离乡的家庭若是没有遭逢大难,又何必离开故土,所以求学读书,对蒋龙图等人来说,是一种奢求。
白发男人的眼神转向了药铺门口处,那里有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正慈眉善目看着蒋龙图的背影。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白发男人摇头轻声道。
胖少年带着他的伙伴,一阵呼啸的离开了药铺,至于那个“白毛侠”,是爹娘嘴里‘天生白发,必克父母’的灾星。
而“侠”是胖少年认为他能免费教人识字,还是有一些英雄气概的,而且这一教就是三年。
蒋龙图跟其余两名外乡来的少年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转身向那个白发男人弯腰道别,“白叔叔,再见。”
白发男人面带微笑,注视着蒋龙图走到了他爷爷的身边,渐行渐远的离开了药铺,在满是落叶的土道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白发男人随后也起身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处坐在了门槛上,有些落寞的平视着远方天空。
在这古老雄壮、幅员辽阔的琼朝中,屠甸镇只不过是江南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镇,白发男人已经来这里三年了,但他却活了一千多岁…
“算算时间,它们应该快来了。”白发男人闭上双目默默呢喃着,无喜无悲的神情落在了脸上。
寡湚,是白发男人的名字。
人间最后一个魔,是寡湚一生的身份。
这间药铺在蒋龙图那些凡人看来,是再也普通不过的了,但对于寡湚来说,其中阵法蕴含着的力量,使他始终也无法逃脱一步。
三百年前,人间就只剩下寡湚一个魔,而后天神下凡来到了人间,指挥着“走狗”妖族抓捕寡湚,作为人间最后一个魔,高高在上的神族不可能对他放任自流。
所以眼前这个,被屠甸镇百姓视为灾星的白发男人,实际上是因为对神族、妖族贡献了三百年的魔髓,才导致的白发。
“啵!”
寡湚的脚下突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巴掌大的小人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口中啧啧作响的挑逗着寡湚。
小人通体呈现着翠绿色,身上没有一点衣物,只有几片树叶为其遮挡重要部位,头上还顶着一个花冠,很是花俏惹人喜爱。
“你说你到底怎么招惹妖族了,它们非要把你囚禁在这间破屋子里,真是可怜啊!”翠绿小人晃着小脑袋,很是惋惜的对寡湚取笑道。
寡湚斜眼看着这只木魅小人,故意吓唬它,“妖族就快来了,你就不怕它们见到你,把你抓了去?”
翠绿色的木魅小人,听后惶恐的左右环顾,也不理寡湚鄙夷的眼神,“咻”的一声又重新扎进了泥土之中。
说来也是一种缘分,在三年前寡湚来到屠甸镇的时候,木魅小人并不能修成人形,而在囚禁寡湚的阵法大成后,木魅小人吸取了阵法散逸出去的灵力,才化成了人形。
木魅小人修成人形后,没事就在屠甸镇巡镇,反正也没有凡人能看得见自己,它是乐得清闲。
可有一日,木魅小人在巡镇的过程中,竟发现有一白发男人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吓的它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自那以后,木魅小人就知道那间药铺里的男人可以见到自己,所以之后每次巡镇的时候,都要绕过那里。
至于木魅小人,是什么时候不怕寡湚,又是什么时候敢跟这个男人说话,那还要从一年前妖族降临屠甸镇说起。
一年前的夜晚,屠甸镇的每家每户,都像往常一样吹灯拔蜡,进入梦乡了。
可寡湚却独坐在药铺中,静静地等待着一年一次的折磨。
自三百年前寡湚被擒住后,每年都会被妖族派遣而来的小妖抽取魔髓,在屠甸镇的寡湚也不例外,妖族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魔。
被抽取魔髓的时候不痛不痒,难忍的是魔髓再生时刻,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痛苦,再加上如此屈辱的活着,泪珠不争气的从寡湚脸上滑落…
也就是那一次,木魅小人在暗处观察着全都看在了眼里,它害怕,也心疼…
“嘿嘿,我知道你是在骗我。”木魅小人换了一个方向破土而出,露出小脑袋嬉笑道。
寡湚失声而笑,挥手间携带着灵气将木魅小人扇到了一边,使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木魅小人故意瞠目结舌道:“难道这就是天生神力么?”
寡湚闻言有所感悟的抬头望天,道:“天?神?”
“天道无常,神道至上,万物皆是蝼蚁般的苟且偷生…”
木魅小人坐在地上摇摇头,又点点头,听的朦朦胧胧玄之又玄。
“最近不要再出来了!”寡湚极为认真的嘱咐着。
木魅小人知道寡湚的意思,是妖族又要来抽取他的魔髓了,木魅小人落寞的“嗯”了一声,走到寡湚的身边坐了下来,下意识的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办法跑么?”
寡湚却摇头不语,对木魅小人反问道:“你成形后,就没打算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木魅小人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侧目看了看寡湚的身躯,跟自己比划了一下,摆手推脱道:“还是算了,你这么大的人都被抓住了,我这么丁点更不行了。”
可当木魅小人说完之后,就捂着嘴充满歉意的看着寡湚,它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但寡湚深以为然的点着头,想起了自己曾经没被抓捕的时光,东躲西藏怕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比现在也好不到那里去,于是赞道:“没错,还是别出去了,在你看过了外面的肮脏世界,会更加向往此时平凡的屠甸镇。”
木魅小人听着寡湚夸自己,在门槛上摇头晃脑了起来,翠绿色的点点生机,在空中升起飘向白发男人,寡湚却皱着眉头伸手将点点翠绿抓住,塞回木魅小人的身体里。
“不要这样做,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已经很知足了。”寡湚摇头低语,平静地注视着木魅小人。
木魅小人看着虚弱的寡湚,闷声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帮你,为什么它们一定要伤害你呢?是你做错了什么吗?我们改不就好了嘛?”说到最后,木魅小人拉着寡湚的衣角掩面抽泣了起来。
寡湚不再说话,只是异常沉默的看向远方,自己已经过够了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一团漆黑火焰在他眼中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