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丑陋的,期间夹杂着美好,但主体是丑陋的。人们在丑陋中努力寻找美好,偶有所得便开心不已,乐此不疲。
二木是一个唐朝的亡灵,能够有机会存活至今,还要感谢那个叫明月的姑娘,但他们分别太久了,他现在对明月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只是大概还能记起自己成为引魂使者的那个夜晚,明亮的月光下那张笑脸。
二木对很多事情都已经印象模糊,只有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这就是时间的厉害之处,于无声中磨平一切痕迹。
二木蹲在病房的外面,靠着墙,不断有人从面前走过,其中有病人,有家属,还有的是医护人员。焦急,释然,悲切,不同的人露出不同的表情,二木安静的看着他们,等着时间的来临。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她还很小,要扶着窗台努力探着身体才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她的妈妈默默的陪在小女孩身旁,摸着她的头发,眼神里满是疼爱。
这幅画面很美好,就像一块漂亮至极的水晶,然而这美好的画面忽然被一阵争吵声打破,水晶落地破碎成渣,令人惋惜。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妈那点存款,你还有良心么?”一个男人怒道,声音中满是失望和悲伤。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马上响起,显得十分着急:“大哥,话不能这么说,眼看着妈就要不行了,现在不问,以后取不出那笔钱来,不是便宜了外人么。”
接着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哥,二哥,你们不要吵了,你看妈都哭了。”
第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妈,别哭,我们不吵了。您放心,一切有我呢。”他握着母亲的手,握得有些紧。
屋内沉默了一会,等到老人的手忽然放松的时候,屋里开始响起断断续续的哭声。
二木站起身走进屋里,看着屋里的人,然后对着躺在床上的老人招了招手,“李毓芬,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一抹淡淡的影子从老人的身体行飘起来,影子离开老人的身体后开始凝实起来,待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和常人无异。二木走过去,伸出手指在老人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有一粒白色的光进了老人的额头里。她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由浑浊逐渐转为清明。二木也不多说话,便拉着她朝门口走去。
只是,没有人能看到他们。
快到门口的时候,名叫李毓芬的老人终于完全恢复清明,她听见子女的哭声,转过头看向他们,又看了看床上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悲从中来,却没有泪水流下。
鬼是没有眼泪的。
老人看着病床上的自己,还有一旁的儿女,问二木道:“我能多留一会么,我想再看看他们。”
二木摇了摇头,“你多留一会,心中便多一分不舍,对他们而言便多一分业障,你生前信佛,应该明白的。”
老人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二木,问道:“你是谁?”
“鬼差。”二木道,“或者叫引魂使。”
老人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问道:“我们要去哪呢?”
“去往幽冥界,送你入轮回。”二木答道。他轻轻在房门上叩了几下,木门上随即荡起一股涟漪,如水中荡起波纹一般,随即从波纹中亮起一股淡黄色的光芒来。
趁着这个间隙,二木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其他人,尤其是老人的次子,他没有哭,二木的眉头皱起来,生母亡而泪未垂,心中无悲,怎堪为人子。
“走吧,随我入黄泉。”二木一拉老人的胳膊,径直走进木门的涟漪之中。
今日黄泉无风,没有沙尘,如此便要好走许多。黄泉是不被阳光照耀的地方,那些昏黄的光是从黄泉的弱水里发出来的,水中有一种矿石,散发的光可以照亮整个黄泉,让无数的亡魂得意看清脚下的路,顺利到达冥城。
一条蜿蜒的黄土路伸向远方,看不到尽头。土路两侧皆是朦胧的迷雾,黄泉的光从雾中穿过,照亮了这条黄土路。黄土路的边上一阵涟漪涌起,一棵枯树浮现出来,从里边走出两个人,正事二木和老人李毓芬。
二木还在想着老人的次子,就是那个在母亲死去之时没有悲伤的男人,他的眉头皱起来,皱得很深,平静的眼神深处隐隐有一股火在燃烧,因为老人临死的时候伸着的手是向着小儿子的,不是大儿子。
李毓芬跟着二木向前走着,她不知道要走多久,好在她现在是魂魄,感觉不到累。她不时的抬头看向二木,想要问些事情,但是这个穿着额黑色袍子的男人太过于沉默严肃,她便只好沉默的跟着向前走。
李毓芬想着自己的孩子,老大成熟稳重,已经成家立业,不需要自己惦记,老三虽是个女子,却聪明伶俐,也不需要自己惦记,唯独二儿子,从小被宠坏了,至今游手好闲尚无一个稳定工作,让自己放心不下。
她就这样胡乱想着往前走,渐渐的,李毓芬就看到了在前面的路边出现了一棵枯树,一片树叶都没有,树枝扭曲着,看起来很怪异。一阵涟漪波动之后,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袍子的人从树中走出来,他手里拉着一根黑色的铁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他双手被铁链锁住了,黑袍人一拉那锁链,便把他从树种拉出来。
男人生的魁梧高大,却似乎很怕黑袍人,他跟在黑袍人后面慢慢的往前走,时不时的回头看那颗枯树。那枯树渐渐的变得虚幻起来,似乎随时都要消失不见。这时候,那魁梧男人似乎下定决心,他猛的转身朝那枯树跑去,他用力很猛,那黑袍人手中的锁链差点就被他挣脱了。
黑袍人看着男人冲向枯树,却不追赶,只抬起一只手,便有一道乌黑的锁链射出,直接缠绕在男人的脖子上,他用力一拉,男人便直接翻到在地上。“燃。”黑袍人轻喝一声,乌黑锁链立即燃烧起来,瞬间就烧得发红,男人被烧得哇哇大叫起来,满地打滚,口中求饶。
李毓芬看着男人疼的满地打滚,十分害怕,便朝二木的身边靠近一些。
“不要怕。”二木轻声说道,“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的,生为阳间人,死为幽冥鬼,只要你不逃跑,我不会用那种锁链伤害你的。”
老人默默的点了点头。
黄泉的时间过的非常慢,李毓芬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等到她抬头想看看前方的时候,忽然发现前方不知道什时候出现了一条很宽的河,河水奔腾流向远方,河上有一座石桥,桥的另一头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城墙巍峨高耸千丈,雄伟异常。一杆巨大的王旗飘扬在城头之上,只有一个字:冥。宣告着幽冥界数万里冥土只属于那位唯一的神明——冥王李显。
他们越走越近,来到石桥前的时候,那些白色的迷雾渐渐散去,就看到无数条岔路从远方通向石桥这里,他们来时的路便是其中的一条。有无数的黑袍人带着魂魄走来,踏上石桥,走进那座城里。
巨大的城门半开着,近百名鬼差守卫在门口。所有的黑袍鬼差进去的时候都要亮出一块木牌来表明身份,还有许多鬼差从城门里走出来,走向黄泉路,去人间接引亡魂。
二木带着李毓芬走进了城门,沿着主路径直来到转轮台,守门的小兵见到二木过来,立即露出笑脸,喊了声“二爷。”
二木点点头,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人带进去,我急着赶下一趟差事。”
守门小兵立即应了声是,就拉着李毓芬进了转轮司。二木抬头看了一眼转轮司的篆体匾额,问另一个小兵道:“上次那个家伙怎么判的?”
那小兵道:“偷盗,罚去刀山了。”
二木点点头,转身离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用手指在上面写道:请查,天水市李毓芬次子,生卒。署名,林。他将手中纸笺一抛,那纸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他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一壶酒,顺便等待回信。
一刻钟后,回信便来了:李继林,母李毓芬,父王河,天水人,生于庚午年二月初三丑时一刻,卒于壬寅年三月二十八日午时二分,年三十有二,无后。
二木看着纸笺上的字,轻声道:“还有三天么?”
他把纸笺放进怀里,喝光壶中酒,径直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