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晕厥之前。
外界,山海关。
宸国上千座边境关隘之中的一员。
建立在宸国山海山脉最北端的一座雄伟高山之上,拔地数千丈,高耸入云。
山海关外一片荒芜,朝北九百里之处,就有一支楚国军队扎营在此,与山海关遥遥相望数千年之久。
山海关内有小城一座,驻扎着数千将士依旧诸多百姓。
两日之前,宸国输送过来一批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年人,有武生,有文人,有寒门子弟,也有豪门少爷。
但此刻本该是人满为患的街道之上,却是一幅人间炼狱模样:
以往干净明亮的街道之上血流成河,见不到一个原本该在两旁叫卖的小贩,空荡荡的除了令人感到恶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以外,竟再感受不到一丝活人气息!
而在那街道尽头,山海关校武场之上,竟是一座以一个个宸国人的尸体筑就而成的尸塔。
他们面露狰狞,仿佛在为死前所受到的羞辱感到不耻。
有人至死手中依旧紧紧握着手中利剑,纵使知道不敌,依旧一往无前!
有母亲为保护孩子,紧紧抱住孩子,想以身躯挡住杀戮,母子两人身上也多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山海关的人好像都在这里了,却又好像不在此处。
......
屠一城,筑京观!
赤裸裸的挑衅!
他们的尸体像物件般被杀戮之人堆叠在一起,垒成一座能让宸国为此发兵百万的尸塔。
过了山海关,往南走上十里地,就有一个占地百里的湖泊。
水边,一位女子衣着黑白罗裙坐在礁石上,修长白皙的纤纤玉腿轻轻摇晃,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
她手上正捧着一本破旧泛黄的书籍,书页上沾染着血迹,女子却看的发呆了起来。
山海关惨案,便是她一手所为!
在亲手杀了太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后,罪孽深重,染上巨大因果的女子也不知道此时在想些什么。
女子思索之际。
有一道黑色身影从身后虚空中缓步走出。看见捧书女子背影后,立马改为疾步向前。
他躬身道:“大人,此次所搜集到的凡人精血已经足够大阵所需,所以楚国皇室要你再去洛西城内梦界一趟。”
女子点头应了下来。
黑色身影随之躬身退去,消散在天地之间。
夕阳之下,女子依旧是摇晃着纤纤玉腿,手撑在身后,任由微风吹拂,浅笑道:
“今天的风可真甜!”
————
一方世界内。
暮色中,名叫鱼龙窟的僻静地方,一位清秀俊朗的高瘦少年正半蹲在门槛上,手中那块黝黑发芽的土豆,就是他今天的晚餐。
只见他拿小刀切割下一小块当做是此时晚餐,剩下的土豆自然是埋入脚下雪中。
按照他母亲的说法:“土豆放在雪中,霉芽会更晚长出。”只是啃起来是会更加硌牙。
少年名云烟,云烟二字就好像贯彻到了他的命运当中。
得益于父亲教诲,云烟五岁就能颂诗百首,七岁就能出口成章,本该独领风骚的一代才人,因父亲病危,家中开支艰难,便随母亲搬到了这鱼龙混杂的鱼龙窟。
云烟放下手中那还剩小半口的黢黑土豆,仰头望去,星空璀璨。
四年前,他的父亲终究还是撑不过寒冬腊月,在这座小院内闭上了眼睛,母亲也患上疾病,病情愈发严重。
舞象之年的云烟,早早就挑起家庭重担,平常混迹与市井之中打杂赚取家用。
等到家中老母睡去后,他走出屋外,轻车熟路的走上另一条道路。
来到一家名“醉仙居”的酒楼前,云烟整理了下衣袖领口,大步走了进去。
他的才华早已经声名远播,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已经堪比沉浸此道数十年的大师级人物。
奇怪的是,整座乌城,只有醉仙居这一家酒楼敢收下这个才子,原因无人可知。
年少成名的云烟白天在鱼龙窟替许许多多不识字的市井工人寄送写信,晚上便来到这醉仙居替那评书人弹古筝奏乐曲。
和往日一样,身旁评书人的说书平平无奇,他手下弹奏的乐曲也曲调平淡。
台下人头攒动,反响却平平无常。
就这样弹奏至半夜,少年告别醉仙居内诸人,独自返回了那处破烂不堪的鱼龙窟。
云烟走在那条泥泞不堪的破旧小道上,左手中提着一味去城南药铺开到的中药,右手拿着一串没有糖纸包裹的糖葫芦。
没有糖纸包裹的糖葫芦会便宜两文钱,但是这入夜微风偏偏会吹起灰尘落在上面,所以云烟干脆蜷缩起身子,把糖葫芦护在身前。
少年心中默默盘算着今日花销,今日醉仙居小姐订婚,为了冲喜,破天荒的给了他十五文钱,以往的酬劳都是十文钱。
他从城东跑到城南,花了七文钱去那家最常去最廉价的药铺买了给他母亲调理身体的药物。
以往还会剩下三文钱,他就会去集市买些土豆与大米,等到集市散场,可能会有些被买家择下的生菜叶子,这对于他来说,就相当于加餐了。
回到了鱼龙窟。
云烟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转步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少年使劲搓脸,好让自己原本被秋风吹得惨白的脸色能看起来红润几分,随后轻轻叩门。
“谁?”屋内传来一个女子声音。
李云烟轻声道:“是我。”
咯吱!
破旧的木门应声打开。
是一个少女,长相甜美。
此时少女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那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她摸索着牵起男子的手。
李云烟宠溺的摸了摸少女脑瓜,拿出那串少女最喜爱的吃食,在少女眼前晃了晃,柔声说道:“上次你心心念念的城南许大爷家糖葫芦哩。”
“在城南?”
“嗯。”
目盲少女似有所感,甜甜一笑。
少女叫林滢,自小双目失明,与李云烟青梅竹马。
搀扶着让少女落座,李云烟拿出那一串护在身前没有沾染一丝尘土的糖葫芦,一颗一颗的递进张滢嘴中。
昏暗的油灯之下,少年又和以往一样同少女讲起了醉仙居说书先生口中所描述的缤纷世界。
高高在上的仙家高人,肉眼凡胎的平民百姓,富家子弟的鲜衣怒马,御风凌空的神仙风采。
有那佛家苦行僧,在一轮烈日下,赤足拖钵而行,口念佛号,步伐坚定。
有着道家天师,在边境战场之中穿梭,默念道家引渡口诀,超度英魂。
有赴京赶考的书生,在山中古寺内,为那披着人皮的狐媚温柔画眉,哪怕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不曾后悔半分。
有周边小国的年迈老将,拉着自己懵懂稚嫩的孙子登高作赋,面对被踏碎的破旧河山,老泪纵横,只能跟心爱的孙子说那些已经破碎不堪的城池原本应该叫什么。
有边关将军,在与敌人的战争中,身后空无一人毅然持剑征伐,拼死屠尽敌军后仍作冲锋状,身体气机荡然无存。
有文人独坐山巅,向前看不见古之贤君,向后望不见当今明主。一想到天地无穷无尽,倍感凄凉独自落泪。
......
讲至口干舌燥之时,少年擦擦额头细汗,少女若有所感,展颜一笑。
少年望着少女那空洞双眼,鼻头一酸。
二人温存之际。
小巷外的晦暗阴影中,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陆念缓缓摸了一下腰间悬挂的小巧泥人,没由来的想起一个可爱女子挽起自己手臂的模样,淡淡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