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南京留守萧思温收到调令时,已是七日后。浩浩周军所及之处势如破竹,已兵不血刃收取许些州县。他每日伸长脖子盼望援兵,却只等来一纸调职令,真真是哭笑不得。
他只得凭调速往军营点齐兵马急急出寨,却见韩德让辕门立马。他拍马过去,问道:“尔怎来矣?兵荒马乱,保重自身。”
韩德让将萧思温拉到一侧,嘱道:“世伯,此番周主北上未遇一阻,兵势极盛。世伯去时千万谨慎,若败即退,若胜莫追。今兵符未授,援军未动。此战,世伯不失城即大功。若贪功冒进失幽州,大辽亡矣,世伯之罪恐是无可赦免。”
萧思温听着点头,说道:“知也,尔速回。若吾战不利,即护送公主北上。”他拍拍韩德让肩膀,深吸一口气,拍马而去。
他自己有多少斤两,他自己是清楚的,要他舞文弄墨还行,行军打仗那是赶鸭子上架。莫言如今这局势于己不利,对手又是郭荣那般英明之主,又有赵匡胤、韩通等当世名将。便是曾几何时占着优势他也未有胜绩在。只不过当时中原比契丹乱得多,他虽庸,对手也不强,是以未得大败。然今次昏君用怂将,想不败都难,好在之前韩德让就来知会过他及早布防,届时退守幽州理应稳妥。
韩德让望着萧思温项背,亦是怅惘,愿他能听自己这一语,先保了自家平安,别的可再作计较。
“闻周军势如破竹,幽州恐难坚守。与其城破,不如归降,总留得一城性命。”
“燕云原属汉地,如今正当归。”
“契丹欺我汉儿,今周兵来解,我等理当南附。”
………………
回留守邸的路上,韩德让一路听着各种流言播散。这敌军未至,幽州城竟已生骚动,或言逃、或言降,搅得整个幽州城惶惶不安。不想萧思温刚领兵出城,这城中便混进细作生乱。
韩德让一回留守邸,当即命家丁护卫日夜戒严,以防滋事者闯入。他正布置着防卫,见沂国公主前来,忙上前揖道:“公主殿下。”
沂国公主扶起他,急问道:“驸马领兵出城耶?”
韩德让道:“城中细作生乱,未免万一,明早小侄送公主殿下及妹妹们北归。”
沂国公主问道:“吾等北归,驸马若何?”
韩德让道:“世伯军令在身,未战弃城乃死罪。公主殿下宽心,小侄留待城中接应世伯。”
沂国公主却摇头否道:“不可!不可!尔且随我同归,若你生难,我如何予韩将军交代。况三妹……”
“啊……!”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伊兰一声惊叫,两人闻声一惊,寻着三两步奔过去,府中护卫与仆人也是纷然而来。只见一契丹少年,岁十四左右,紧紧捂着伊兰口鼻,伊兰吓得两眼直冒泪花。
但令韩德让欣慰的是,刘谨言自那日挨了罚,也灵醒了许多。虽是胆怯,却也以身将燕燕护着,再不是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知晓了自家本分。
而胡辇则举短刀指着那少年,令道:“放我二妹!”
那少年环顾一周,只见这里外竟围了三十来人,或举长枪、或挽弓。韩德让打量少年一眼,见少年腰间佩着刀,却并未抽出,他断定这少年并非为伤人而来,否则就不单单是用手捂着伊兰的嘴了。只要对方无意伤人,便可商量。
韩德让料定后,忙对左右护从令道:“放下枪弓!” 护卫得令,各收武器。他又对少年劝道:“观尔非是歹人,想一时糊涂,就此罢手,我等必不伤你分毫。”
少年见着仍有些迟疑,倒是不解,这留守府中怎由一汉儿发号施令。而韩德让打量着少年,倒觉这少年眉目深邃,竟无半点惶恐之意。他正觉奇,燕燕却不顾刘谨言阻拦溜走。刘谨言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见他眉头渐横,畏惧挨打,赶紧着追燕燕去。
此番他倒也顾不得那调皮的小丫头,显然此刻伊兰安危更重。他只得不停与那少年说话,欲探知他究竟是意欲何为。
好半天,那少年才回应一句:“我不伤人。”
“既如此,当即刻放人,我等绝不与你为难。”
少年正思着当如何说出自已的身份,并叫这些人相信他所言。他刚启口,忽一颗金珠直中少年侧脑,打得他脑袋一阵嗡鸣,竟是燕燕爬上了树,偷用弹弓打中。
韩德让趁少年吃疼,瞬时出刀横在他与伊兰之间。少年忙后退避其刀锋,却又怕伤了伊兰,竟主动将伊兰推了出去。韩德让抓住伊兰顺势往后一拉,径直送入沂国公主怀中。一众护卫见事,忙举兵戈来架住少年
韩德让冷声吩咐道:“将其好生看管,勿使脱逃。”护卫闻声令,缴下少年的佩刀,将少年押解下去。沂国公主见着那佩刀,却是骇然不已。
韩德让则冷声问道:“护卫统领何在?”统领闻声出列,他又罚道:“自领二十杖,少主贴身侍婢、婆子照看不善,各领十杖。”转又吩咐道:“副统领暂代统领之职。”
众人闻令,各自哭丧着退下领罚。刘谨言更是吓得一哆嗦,那二十尺已是疼了月余才缓过来,这十杖不得打残了去?见刘谨言畏畏缩缩地退下,韩德让却令道:“刘侍读护主有功,赏钱两贯。”
刘谨言闻言一愣,免了罚,还有赏。没是听错吧?但见那些婆子、丫鬟们神情懊悔嫉妒,想来应当没听错。
待仆从都退下,沂国公主才看着佩刀面色凝重道:“此刀……乃阿爷佩刀。”
韩德让看着那佩刀,惊疑道:“太宗之物?”
沂国公主凝重着点点头,说道:“此原阿爷佩刀,曾随阿爷征讨十余载。会同十年,阿爷伐晋,时先帝为王,因其破敌有功,阿爷大喜,遂将此刀赐予先帝,后先帝又赐予其嫡长子明扆。九年前,火神淀兵变,先帝为察割所弑,明扆失踪,至今未得踪迹,亦不知其生死。”
“如此说来,其人可疑也。”韩德让说着起疑,沂国公主则伤怀道:“只不知是否原主。”
韩德让思虑片刻,说道:“如此,小侄且寻明白。”说罢,便往暂且关押少年的杂物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