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是春节期间最后一个节日,上元节又称灯节,出门赏月、燃放灯焰、喜猜灯谜,那么灯是必不可少的。临近上元夜,昆吾镇变成了堪比除夕胜景的另一般模样,蟾玉河两旁都挂满了灯,按照以往传统,在这天皓月高悬的夜晚,人们要点起彩灯万盏,以示庆贺。
苏清风躺在游船上看着漫天星宿阵阵失神,想到书上曾说人死后会因人世间亲人的思念羁绊而化成天边星辰日夜守护对方,不由得朝着正在闪烁的星辰思绪万千。
铁冰河知晓好友的痛苦,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本就不是一个细腻的人,索性便也躺在船上,两两无言。世上所有的坎,都是自己渡过的,旁人解决不了,时间也治愈不了,只有自己放过自己,才是治愈良方。
“冰河,我没事。”
“要是衍叔知道你这么低沉,他肯定也不会放心的。”
语罢,铁冰河突然间一个弹跳起身,踩着船沿豪迈道:“我铁冰河是要立志成为天下第一刀客的,你这么低沉,还怎么追上我的步伐?你可是我认可的第一个对手,要是你弱得跟个小鸡仔儿似的,我还怎么找回场子。若是胜负毫无悬念,那也太没意思了了,注定是配不上我这天下第一刀客的身份。”
苏清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瞥了一眼淡淡道:“是啊!天下第一刀客曾被一无境之人打败,这黑料如何,够不够浮几大白?”
铁冰河顿时泄气抓狂,咬牙切齿道:“去他妈无境,狗日的先贤误我害我,说什么境界如天堑不可逾越,狗屁,都是狗屁!谁家无境像你这么变态,翻遍古籍那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哼哼,辉煌一刻谁都有,别把一刻当永久,好戏还在后头呢!”
“我炼体初阶了!哎,哎,你小子去哪儿呢,不是说好的游船猜灯谜吗?”
铁冰河凝思片刻,抬头掐指一算道:“今夜皓月皎洁,观其天象,属破境之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先溜一步。”
苏清风气笑道:“出息!就你还天下第一刀客,省省吧,我看你挺有当神棍的潜质,好好拾掇一下,未来说不定可以捞个天下第一神棍当当。”
铁冰河一把抄起船桨,奋力划桨疾驰,嘴里不断念叨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少年人莫要不务正业,贪图享乐,遛完全程赶紧回家修炼吧。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时时刻刻,时间不等人,赶紧吧!”
······
上元佳节落下帷幕,小镇又如往昔一般步入正轨。这日酉时左右,苏清风从学塾归来如以往一样在练功房内蕴养周身筋脉,提炼灵气精纯来契合周天运转,正当修炼入迷时,一声和蔼苍老的话语打破入定。
“何谓晓灵锻体通百骸,便是感知天地灵气,蕴纳于身,以灵作火,熬炼己身,以通百骸。如你这般枯坐鲸吞海吸天地灵气,利弊参半,实则不可取。灵气庞大驳杂,轻飘虚浮,只会加大经脉周天负荷,焉谈锻体铸基。眼下来看,确实进展神速一日千里,不过从长远看却是饮鸩止渴自断前路。较之同龄人你的确落后少许,但先前凝练族纹时已然弥补其中差距,只是时机未到还未凸显罢了。饭是一口口吃,路是一步步走,稳扎稳打才是可取之道。”
苏清风默然停下,的确,自己近来倒是有些心急了。散去灵力运转疑问道:“那外公,我该怎么做?”
言阙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不由泪眼婆娑,子衿当年也是这般听话,可越是这样,越让他追悔莫及。他走到苏清风跟前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清风,修炼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不来的,容外公思量准备一番,可好?”
苏清风感受着头顶手掌散发的温热,好比冬日煦阳,暖人而不灼人,是区别于父亲给的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至亲阴阳两隔时,真正感到最难过的时候并不是分别的那一刻,而是餐桌缺的那份碗筷,言语间不经意的习惯呼喊和朝朝暮暮的陪伴痕迹,一念及此,眼泪便是再也止不住的往下流,累积半月的伤心难过仿佛如那猛水决堤,肆意倾泻而下,滔滔奔流。
言阙看着埋在自己怀里浑身颤抖抽噎不止的外孙也不由悲从心起,老泪纵横。眼泪从来都是世间心病最好的治病良方,唯有至情至性之人才配拥有救赎。
······
翌日,书缘斋问道院。
顾湘手捧香腮神游天外,方才瞧着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和年前判若两人,一时心疼不已。她知道他家中变故,想着安慰却又怕凭添忧愁徒增哀伤,心里顿时纷乱无比。本就眉若秋水,天生犹怜,现在黛眉紧蹙,娇比西子,更是楚楚动人。
邻桌靠窗,坐着一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宋蟾玉眼色温柔的看着顾湘,入目无景,四下皆你。见她秀眉微锁,怏怏不乐,宋蟾玉轻轻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温润笑道:“湘儿姑娘在想什么呢,这般闷闷不乐,可是遇着什么麻烦?”
顾湘神色一紧,连忙摆手辩解道:“啊?没、没想什么,没遇着什么麻烦,宋公子。”
宋蟾玉留意到她眼里闪过的淡淡失落,言语称呼一如三年前那般生疏隔外,不由黯然。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宋蟾玉按下心中怅然,微笑道:“湘儿姑娘叫我蟾玉即可,不用与我见外,遇着什么麻烦可否说与我听听?说不定还能给你分分忧呢。”正当宋蟾玉借机想更进一步时,一声授课钟响顾湘已起身离座,临近申时,学塾授课将止,回家在即。
时值惊蛰前后,天气渐暖,渐有春雷,昆吾镇一扫蟾宫之景,逐添春色。苏清风与铁冰河并向而走,忽听得身后软糯一叫,回首便见身着一袭浅色衣衫,眉间刺着素雅青莲的女孩儿,桃夭柳媚,紫色流苏束着三千青丝,柳腰不足盈盈一握,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秋水盈盈的眼眸慧黠转动,几分调皮淘气,几分玲珑剔透。
“小苏哥哥,铁大哥,等等我!”
铁冰河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少女故作哀怨道:“小苏哥哥,铁大哥!啧啧啧,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真不是一点半点儿。”
顾湘顿时低眉垂眼,羞怯道:“铁大哥又拿湘儿取笑!”
随后狡黠调皮反问道:“再说不叫你铁大哥,难道还叫你冰河哥哥不成?湘儿可不想挡了铁大哥的桃花,要是被别人听去,本就抓耳挠腮的月老怕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嗯哼!小妮子,嘴挺厉害啊,你过来,看我不收拾你!”
“略略略!啊、小苏哥哥救救湘儿,铁大哥发飙要吃人啦!”
苏清风看着围绕自己打闹的两人颇感无奈,只要这两人碰头就没过一刻消停。苏清风护着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嬉戏打闹,嗅着空气中独属于她的芳香,指尖偶尔传来青丝撩拨的清凉感,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定格。
宋蟾玉站在不远处神色淡然的看着这一切,饶是他修心了得,这一刻也不禁心起波澜。一旁许轻舟见好友再一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忍不住感叹道:“情到深处,知悔不愿悔。弱水三千,何取一瓢呢?”
“轻舟,你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不讲道理的。我宋蟾玉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我会证明所谓的出场顺序不过如围棋先手略占一点先机罢了,而后落子才是胜负的关键,在结局未出之前,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
苏宅。言阙身着青色儒衫一手负后,神色一改往日和煦慈蔼,肃然道:“锻体一境,千锤百炼,毫无捷径可走。外公之法,虽能夯实体基,但过程极其痛苦,不亚于断骨拔髓、剥皮抽筋,你,可准备好了?”
苏清风毅然点头,书上说,人之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渺若微尘。这个世界很大,他想去看看。
只见言阙手中凭空显现出一根拇指大小般的细长木棍,通体黝黑,纹理邃然。“此乃乌金寒柳枝,韧性极佳,稍后我会略加压力然后持棍鞭打于你,此间屋内你可全力躲避。此举不仅是为锻体,也为训练反应机能。”
没等苏清风应声回应,刹那间只觉得好似千斤重担负身,形如深陷泥沼举步维艰,周身灵气运转如那堤坝截流桎梏缠身。未待他适应片刻,便听得破风声已至耳边,抬头望去只见棍影一片,苏清风连忙急掠闪身一躲,然而以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现在却慢如龟爬。
情急之下只得条件反射般以手格挡,没等他庆幸之余,手臂上便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而后逐渐蔓延整条胳膊,苏清风捂手痉挛,一时间小脸煞白,哪里还感受得到小臂的存在。好在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疼痛散去,挨打部位明显较之其他灵气运转更畅,效率更高。
“如何?”
苏清风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残留的棍痕,放下袖子深深吸了口气,屏息凝神再次全神贯注以待,饶是有所准备,依旧仍是徒劳。
两个时辰过后,苏清风蜷缩在地上呼吸急促,身上衣衫已被汗水浸透大半,袖间隐约可见条条青紫棍痕密布,十分骇人。此刻苏清风只觉得浑身脱力,剧痛不已,动动手指都是一种不敢想的奢侈,身心俱疲的他艰难维持着灵台清明,好不煎熬,不多时眼前一暗,紧绷的心弦这才缓缓松弛下来。细细望去眉头紧锁,额间豆大汗珠仍倾泻不断,不时还伴随着身体阵阵颤栗,就知道先前那般滋味定不好受。
昏迷间,苏清风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一阵阵酥麻感,顿感周身舒泰轻盈如絮,肌肉骨骼不断刺激着大脑神经传来一片愉悦,不由呻吟连连。
偶尔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萦绕灵台,神清气朗,略微运转功法,更是讶异连连惊叹不止,较之以往,灵气运转之畅,凝练厚重之感,哪是先前可比。
缓缓睁眼,抬手看了看,发现此前棍痕已然消去,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瞧见药汁渐浅,不禁暗暗摇头,药浴之效立竿见影,只怕这代价也是不菲,穷文富武,古人诚不可欺。
一番穿戴后,已是子时左右。虽已至休憩时分,但药浴过后精神饱满,毫无睡意。便掌灯来到书房,转身进入一间暗室,看着书架上几十本秘籍心潮澎湃,连忙站立冥想按捺下心中急躁。以前鉴于凝练族纹,没法蕴纳桥接天地灵气,也就断了功法武学的念想,此番族纹已毕,早已是急不可耐。
虽说斩尘一境于功法而言并未要求,甚至一些武道世家还立训严禁家中子弟在斩尘一境确选功法。一般而言,皆是修炼再塑性极强的蕴灵诀用作过渡,惟有那些身具特殊体质的,才可在家中长辈的再三斟酌下破例一二。苏清风此行也意不在此,族纹凝练之法已足够斩尘一境,暂时不急功法一事,挑选武学才是目前当务之急。
苏清风恋恋不舍的将眼光从功法一栏上挪回,狠狠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可不能因小失大。急忙快步来到武学一栏聚精会神的删选所需功法,一时间除却阵阵翻书声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