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盗和沙城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很多家兵已经跪倒在地,用手捧起自己的战刀,祈求宽恕,而更多的士兵都在狼狈的逃亡,他们弃掉刀剑,朝着出风镇后逃去,甚至有人慌不择路的躲入废墟之中,哭泣着哀求神明的保佑。
他们已经完全是一群溃败的士兵了,余下的勇气连举起武器这件事都做不到,
他们还能活到现在,倒不是因为黑旗盗的战刀不够锋利,而是因为四处溃散驼群和马群让出风镇混乱不堪,一部分人还在抵抗,一部分人则弃掉武器,和惊慌失措的妇孺一起朝着出风镇后方跑去了。
但黑旗盗的残忍远超他们的想象,他们忘记了两件事情——黑旗盗不留活口,而出风镇的后方也只有一道没有门的木墙。
也许有一部分人会翻过高大的木墙逃出这里,但绝大部分妇孺却没有办法翻越围墙,她们还是会死。少部分幸运儿也难以在缺少食物和水的情况下徒步穿越危险的沙漠,更何况还是夜晚的沙漠。
有死无生之地,这里就是黑旗盗为他们布下的死局。
大阿沐漫步在人群之中,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头颅被砍下,眼中没有多少情感的起伏,类似的事情,这十几年来他已经干过太多了,心里的那团火,慢慢的就没了。
西域就是这样,乱了一百多年,大家也就拔刀相向了一百多年。今天是你的儿子战死沙场,明天是他的女儿被掳掠为奴,后天两个人聚上了头,却又是拔刀一战。
所以当年那个中原人游走四方,向所有人讲述自己关于“太平盛世”的理想时,会有那么多的人会不要命的追随他,成百上千的人愿意骑马跟在他的鹰旗身后,愿意为他的理想流尽心血。
理想主义是一杯掺杂了蜜糖的鸠酒,但总有那么几个痴人愿意饮下毒酒,只为了那一抹甘甜。
他有时候也会在想,那个中原人所说的“太平盛世”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能够在西域这片大地上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吗?
“也许大家都是痴人吧。”大阿沐幽幽一叹,“枯寂苦涩的人生,如果连一点点的润口的蜜糖也没有,那么活着也是一种悲哀吧。”
黑旗盗的杀戮更加肆无忌惮了,寨门前的空地上,除了家畜之外,已经少有活物了,血迹弥漫开来,甚至让脚下的沙土都变得有些粘滑了。
大阿沐翻身下马,脚踩在湿滑的地上,闻着空气之中浓郁的血气,心里莫名的有了几分躁动,但他自己却说不清楚原因。
“是谁放了火啊?”大阿沐瞥了一眼寨子的后方,却看见一抹绯红色的火光正在升起。
开始这次围猎之前,他下令可以杀人掳掠,但绝不许纵火。巨大的火焰会惊扰马匹骆驼,而如果火焰继续弥漫开来,也许会把整个出风镇全部点燃。
大阿沐恼火的看了一眼四周的人,问道:“谁放了火?站出来!”
他有些恼火了,不单是因为一把大火,而是有人违背了他的命令。他平时或许是一个和颜悦色的人,可以允许他人在自己的面前提出意见,但一旦他下达了命令,就不允许任何违背。
无人应答,他身边的黑旗盗们互相对视着,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
大阿沐相信自己的部下没有欺骗自己,因为欺骗自己的惩罚要比不小心违背命令要严重的多。难道是不小心走水了?大阿沐想到了这个可能,很多妇孺和家兵都朝着出风镇后逃去,也许是他们把火给点起来了?
但随后,蔓延开的火势打消了他的想法,火焰随着各种木质建筑蔓延开来,像是在大地上铺开了火焰的地毯,如果有人从出风镇的上空看去,火焰居然隐隐有了燎原之势。
这样恐怖的火势绝不是走水了,而是有人恶意纵火。
一股巨大的气流席卷而过,让火势更加凶猛了,整个出风镇都被点亮了,黑旗盗们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觉下一刻火海就会将他们卷入其中。
就在刚刚,大漠的风向突然转变了方向,朝着他们吹来,将他们手中的黑色沙鹫旗吹的猎猎作响,人们惶恐不安的看着火焰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名黑旗盗看见了旗帜的变动,不由的皱起了眉头,他低声喃喃道:“要起大风暴了吗?”
他所说的大风暴是沙漠之中最大的灾难,铺天盖地的黄沙会埋葬一切,商旅、村镇、牛羊群,甚至坚固的城市……传言楼兰古城便被大风暴埋葬在了黄沙之下。
“瓜州的土地被夹在两片山脉之间,自古以来都不会有大风暴,当年就是这样原因,大夏帝国才会在这里设置一个军镇。”大阿沐摇头,宽慰了手下。
大风暴也许不会有,但眼前的火海看起来不比大风暴要安全多少,黑旗盗们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的火焰,在胸前打着手势祷告,口中不断的诵读着经文。
大阿沐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些郁闷。他们是寂姑的信徒,最为厌恶火焰,因为寂姑是黑夜之中的神,而火焰是黑夜之中唯一的光芒。
火焰冲天而去,很多屁股后面还燃着火焰的畜生从火海里冲了出来,它们原本是因为惊吓而四散奔逃,但火势一起,它们便又折返回来。
几名黑旗盗骑着马,向火海边缘而去,试图收拢这些牲畜。他们都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的人,而这些上好的牲畜在他们眼中比金子还要值钱。
就在这个时候,大阿沐敏锐的注意到了一点……兽群的身上系着粗大的绳子,而绳子的末端拖着一些东西。
大阿沐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他骑着战马冲到一匹逃出火海的骆驼前,终于看到了那件物品的全貌……一根粗大木桩的残骸。
大阿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昂起头,远眺出风镇的后方,聪明如他已经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了。
在出风镇后方的寨墙,有人还在指挥那些残兵败将,他们用绳子把木墙和牲畜连接起来,然后到处放火,火焰既会阻拦黑旗盗的追击,也会惊吓到那些畜生,于是这些战马和骆驼帮他们把寨墙给扯断了。
大阿沐甚至可以预想,大部分的老弱妇孺和一些家兵已经从寨墙的缺口逃离了,而他们的手中必然还有不少的马匹和骆驼。
零零散散的人群很难在黑夜的沙漠活下去,但几百人的队伍,再加上一百匹骆驼和马匹,他们倒是有可能在这条贸易繁忙的商路上找到一线生机。
“有趣,都已经是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了,谁会有这样冷静的判断?”大阿沐此刻铁青的脸简直不像是个活人,他呼吸着逐渐灼热的空气,目光如炬。
有趣,真的很有趣,这件事越想越是觉得有趣,大阿沐甚至感觉自己的血气不断的上涌,让他沸腾了起来。
火焰的边缘,灼热的空气已经让黑旗盗们难以忍受了,半个出风镇都在火焰之中燃烧,余下的半个也坚持不了多久,他们要抓紧时间把家畜都带出这里。
就在几名黑旗盗已经准备牵着骆驼和马匹准备离开时,其中一名黑旗盗反复几次回头,将目光投向火海之中。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火海之中,高温让空气都有沸腾了,黑旗盗感觉自己的视线也因为高温的原因而模糊了起来,四面八方都好像是一片明亮的红色,而红色的火焰之中……走出了一个女人?
火焰之中,一个红衣的女人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冲了出来,火焰在她的四周环绕,风暴作为她的战鼓,她嘶吼着冲出火焰,不是在逃避火海,而是挟火焰之力而来,她是今晚的舞火之人。
狂风轰鸣了起来,裹挟着剧烈的气流肆意横行,火焰忽闪忽熄的继续蔓延开来,就像是跟随着女人的脚步前进一般。这一刻,风暴与火焰皆是她的军队。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他们一生之中从未见到如此景象,只觉得天上的神女脚踏火焰而来。
眼前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美感,不是白袍女巫那种圣洁宁静的美好,而是一种极度狂放的毁灭之美,这种美丽本身不在于外貌而在于那种独特的气质。
当火光照着她辫子的金饰上,在她的周围倒射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当风暴卷起她的血红色裙摆,像是战士的披风一样在她的四周上下翻飞。这一刻,眼前的女人就彻底的活了过来,她在火中狂舞,风暴为她伴奏!
黑旗盗大惊失色,他调转马头,抽出弓箭上弦,但对方的速度明显比他更快,一支长箭自火焰之中射出,刺中了他的马匹。
火舞女故意没有朝他本人射箭,因为所有黑旗盗都穿着厚重的盔甲,只露出两只眼睛,而她的箭术明显没有好到可以一箭射瞎他人眼睛的地步。
战马吃痛受惊之下,疯狂的甩开马蹄跑开,黑旗盗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握紧马缰,几乎被战马拖倒在地。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战马疯狂的逃跑,终于将黑旗盗从自己的背上甩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两只马蹄甚至狠狠的踢在了他的身上,把他踹的吐血。
“来,和我一起舞起来吧。”沙娅嘶哑的喉咙发出低沉的咆哮,“我愿将自己献给火焰,化身为光明王的神罚,谁愿意与我火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