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空气陡然变得凝重。
突听得“砰”的一声,却是新唐四皇子李重扬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顿,怒道:“什么叫举‘国’之意?我大唐没点头,耶律洋便休想当皇帝,幽云便算不得一个国!”
耶律焱冷笑道:“新唐不点头,东倭与西陀国却大点特点,支持得很。”
他向李重光拱了拱手,道:“中原朝廷既是这个态度,小使择日便回幽州上报父王。东倭与西陀来庆贺我父王登基的使者想来已到了幽州,总不能因为贵方,便误了正经的大事。”
“呵呵呵。”
礼部尚书张忠昌哈哈笑着打了个圆场:“咱们此番跟寿王前来别院,不过是私下里讨杯茶吃,跟小王爷套套交情。又不是正式的官方会晤,大伙儿说话都是扯闲篇,作不得真的。两位小王爷咋说着说着,就红脸了呢?哈哈。”
耶律焱心道,你若真是来扯闲篇,岂会来这许多人,还都是朝廷重臣?小王若一松口,你们怕不立即就把父王取消登基的事情坐实了!
他心里嘀咕,当面自然不会表露出来,站起来团团一揖,强笑道:“是小王心系父王大事,失礼莫怪。若非四殿下说话欺人太甚,小王也不致如此失态。”
李重扬剑眉一轩,刚要反驳。
刑部尚书曾彬已抢着拱手道:“年轻人年少气盛,自是口无遮拦。譬如贵府的淳于将军,四殿下言道,他纵马长街之时,扬言这条街上大唐律法不管用,遵的是幽州律法。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幽云别院位在长安,自然归大唐刑律统管,淳于将军信口开河,非常的不妥当,往大了说,便是引战的由头。连淳于将军这般出使的身份,都有失言的时候,小王爷何必在意我家小皇子直抒胸臆?”
这番话说得有攻有守,肉中带骨,端的是让人难以招架。
耶律焱阵脚稍乱,一时语塞。
李重光适时哈哈笑道:“张大人刚说了今日大伙儿只扯闲篇儿,曾大人咋又认真起来?依我说,什么纵马伤人、什么幽州立国,今天都不要再提,别院里有什么幽州风味的特色吃食,小王爷只管拿出来犒劳咱们,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国事。”
寿王开口,属下臣工自然大力附和,耶律焱也算得个台阶下,当即命奴仆使女送上燕赵之地的野味果脯等特产,又开上两坛好酒,便在这厅上设宴款待新唐群臣。
三杯酒下肚,席上气氛这才渐渐热烈起来。耶律焱又教使女为众人斟酒,斟到李重扬时,重扬双手去接酒杯,手心里却忽然被塞进一个纸团。
李重扬大奇,抬眼看向斟酒的使女,那使女却没事人似的,转身给下一位吏部尚书刘大人斟酒去了,连看也未多看重扬一眼。
重扬心下诧异,以桌面为遮挡,在两腿间悄悄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蹄下游魂可要见”,字迹歪斜,直如刚学字的三岁孩童,内容更是莫名其妙之至。
重扬正疑惑,见字下并无落款,只涂了团浓重的绿色,心中忽然一动,抬头看向簪花落座的方向。
簪花微笑果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眼睛望来,立刻把手指竖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悄悄向厅外指了指,随即起身向厅外走去。
重扬已然明白,这字条自然是簪花所为,“蹄下游魂”四字,多半指的是方才在别院门外遇险的老妪祖孙。
重扬不动声色,待又喝了一杯酒,借口如厕,这才从厅里出来,举目四顾,只见亭台楼阁,满目苍翠,心想这耶律家的倒会享受。
厅外有池,池边怪石嶙峋、绿树成荫,重扬往前踱了两步,眼前绿影一闪,簪花从一座假山后转了出来,啐道:“四皇子好大的架子,让我等了这许久!”
重扬道:“门外那差些死于淳于邺马下的祖孙,果然被你藏起来了?”
簪花嘻嘻一笑,道:“好生聪明的四殿下,那几个字果然让你一看便懂。”随即又撅起嘴来,道:“你出来看见人家,别的话也不说,上来就问那老婆子,不觉太没礼貌吗?”
这女子丽质天生,这般在重扬面前且嗔且喜,端的是动人心魄。
重扬却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簪花奇道:“你叹什么气,又摇什么头?”
重扬吟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簪花喜道:“你是夸我生得好看吗?你,你也生得很好看,我很,我很……”这一刻晕生双脸,更加明丽动人。
重扬咳嗽一声,道:“人确实生得不错,那纸条上的字,却一塌糊涂,不学无术,枉费了一副好皮囊。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也。”
簪花大怒,柳眉倒竖:“你,你竟这般辱我!”
重扬摊摊手,道:“你那几个字本来就写得难看嘛。我三岁时写的字,也比你那几笔鬼画桃符好些。”
簪花咬了咬下唇,道:“谁教你们的字这般繁复难写。”
重扬道:“什么叫我们的字。难道幽州城里,现在已经不用我中原文字了吗?”
簪花冷笑道:“中原的字笔划繁复,我看远不如西陀和东倭的文字简单易写,哪一日大珉立国,便废了中原文字,改用东倭的,也未可知。”
重扬也冷笑道:“那就等幽云有本事立国之后,再说吧。我只问你,那祖孙二人,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簪花斜目相视,道:“什么祖孙二人,四皇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重扬摊开手掌,将那个纸团亮在簪花面前,道:“蹄下游魂,难道说的不是祖孙二人?白纸黑字,你还要抵赖。”
簪花又笑了起来:“我字写得不好,那便练字啊。这几个字我练字写着玩的,写得不好,便团起来扔了,谁知道殿下在哪里去拾起来,却到这里来羞辱于我。你是皇子,说啥便是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音调凄婉,说得委屈,可脸上明明都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