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啊!”
五岁的痴妹坐在土屋子门前等了她的阿哥一个晚上了,这么黑的夜,她实在放心不下。
说她痴,但她不呆。贫苦使她自卑,饥饿使她慌乱,但阿哥让她温暖,给她安全,所以,在北灵儿的眼里,阿哥就是她的全世界。
她等啊等,终于在清晨时分,等不住阿哥的孩子摸摸索索爬上了阿哥时常去的北坡山腰,没找到人……
就这么一直转到了正午时分,后来她突然想起阿哥和李家村李洪的恩怨纠葛,就又赶忙转向找去了南坡。
可是,当她刚拐进南坡山脚处时,一个恐怖的画面在孩子幼小的心灵深处,来回切割了起来。
她看到了什么?孩子的脑袋一阵阵眩晕。
“灵儿,转过去,别看!!!”
在张北辰感觉自己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之间,他被小妹凄厉的嘶喊声惊醒了。
他急忙反应了过来,扭头冲十来米外的灵儿大声喝道:“我让你转过去,不听阿哥的话吗?啊!”
“阿哥!阿哥,呜呜呜~”
北灵儿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
尽管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快要死了,但张北辰还是害怕这样的画面,在灵儿幼小的心灵埋下恐惧。
他迅速捂住了灵儿的眼睛,把她搂在怀中,颤声安慰道:“别看阿哥,不怕不怕,小妹不怕,小妹不怕,嗬嗬……”
“你听阿哥说……”
“你……现在赶快回去……在炕边把阿哥采的……蓝色带花的那株草药给我拿来……,不然阿哥会死的……,再把柿子全摘下带过来,听话……快去。”
张北灵神经模糊的对小妹吩咐着。
听到阿哥气息虚弱的声音,扎小马尾的灵儿听话的赶紧点头哭应道:“呜呜……我去!呜呜呜~”
随后马上起身,满脸泪痕的往回跑去,她脚力很足,跑的比张北辰还快,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影子。
张北辰断腿之后已经可以移动了,他此时双手用力抓着地面,爬到了旁边一处背靠烈日的山石后面。
就这三四米的距离,仿佛是要拿走他所剩不多的生命一般。
“只要不死,那么就还有希望,总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张北辰已经有点明白了。
这个世界竟然还有如神仙般的人存在,竟然还可以御空飞行。
这一切都超脱了科学依据,仿佛是在告诉他,世间所有的不合理之处,皆合理!
……
“阿哥,阿哥……呜呜呜,快,快吃。”
不到一炷香功夫,北灵儿就梨花带雨的飞奔了回来。
她双手颤颤巍巍的捧着西红柿就要往她阿哥嘴里喂。
但是张北辰哪里还有心思先吃东西,他伸手在小妹怀中拿过让她带来的止血兰霖,然后快速的全部塞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再吐出药渣,捏着混合口水的药渣一把拍在了膝盖断腿部位……
“嗯~”
身上冷汗一下子犹如细泉般往外挤出,张北辰满脸都疼的通红,他死死捂住断腿部位,然后冲小妹沉声道:“灵儿,撕片布给哥!”
“嗯嗯嗯……”
北灵儿听着阿哥指挥,在自己的小麻衣上用力撕扯下一大片布料。
张北辰接过之后拿嘴咬住布头,用空余的手绷紧另一头,往断腿处盖了下去!!
“呃~呼!呼……”
待伤口被他用布片缠绕裹紧的时候,血已经被止住了,可见那株止血的草药效果很是奇特。
见阿哥终于做完包扎,候在边上吓的脸色惨白,已经不知所措的灵儿把自己手中的西红柿往他嘴里再次喂过去。
“阿哥不饿,我们一人一个,你跑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吧,快吃吧。”
张北辰看着小妹脸色惨白,身体还直哆嗦,他担心的安慰道:“灵儿,哥不小心被山石砸到了,过段时间就好了,那时候你就长大了,知道吗?所以不要害怕。”
“呜呜呜呜……我怕。”
“不怕,不怕,别为阿哥担心,还有,我让你以后不准哭,你怎么还在哭呢?”
六岁不到的孩童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虽说从小孤苦,但是孩子被阿哥保护的很周全,从未见过多少血腥吓人的事物,不过灵儿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此时血肉模糊的躺在她面前,她能坚持到现在不晕厥已经够坚强了。
“阿哥睡会儿,我们午后再回家吧。”
一大一小吃完了三颗西红柿,虽然还是饿的发慌。
但这山石树木吃不了,没办法。
……
张北辰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
他脸颊有点泥红,是被小妹在他昏睡期间,又回家一趟,用浸湿的衣角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却止不住流血造成的。
感觉脑袋有点清明之后,张北辰就立即想起山上的土狼之流,急忙对小妹不由分说道:“灵儿,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唔,阿哥。”
小丫头眼睛红肿的站起身,搀扶着自己阿哥,慢慢往村子走去。
她今日心神一直被恐惧笼罩,早已疲惫不堪,此刻搀扶着阿哥都感觉要睡过去了,但还是咬牙坚持着,不让自己打盹。
兄妹两人就这样行十步,歇三歇,一路往村中挪动。
……
“啊!北辰小子啊,你这是咋了哟,苍天呐,你怎么忍心对这两孤苦兄妹下手的啊……”
只见,那个一直接济兄妹两人,和他们做邻居的村中老婶子远远看到一大一小慢慢往村尾挪来,看的仔细了,颤抖的嘴唇发出一阵阵凄厉至极的哀嚎。
张北辰走到进前,看着王阿婆关心的哭喊,轻声安慰,“阿婆,不要紧,我能撑住,没事了!”
北灵儿用脑袋顶着她阿哥的胳膊,眼泪巴巴的望着王阿婆,抽泣委屈道:“呜呜呜,阿婆,我阿哥……我阿哥腿没了……呜呜呜呜~”
“灵儿,你再这样哭阿哥就不要你了!”
“呜呜呜~嗝!”
北灵儿听到哥哥的声音,吓的再也不敢出声了,要是阿哥不要自己了,那她就没阿哥了。只是,小身板还在不由自主的轻轻抖动着。
张北辰没再多言语,只是让这个从小就爱哭鼻子的痴妹拱着他,继续往自家屋子里去了。
王阿婆的老汉站在自家的小院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却是没有开口,轻轻叹息。
“老头子哟,你还在这等啥呢啊?你快快进屋里去,取些我早起腾的馒头,我们先去看看北辰娃子啊,本来还等这两娃子回来了让他进屋里吃饭的,这可咋整哟!”
王阿婆哭哭啼啼的坐在没有大门只有一圈土墙搭建的自家院落门口,拍膝抹泪,嚎啕痛哭。
她断断续续喃呢,“五年前……这孩子才到这里的时候穿的多富贵啊,想来也是殷实人家的娃儿。七岁的孩子,抱着个女娃儿,苦苦熬过了这么多年,眼瞅着这灵丫头都能走路了,也算是熬了过来,可如今他自己却成了这个样子,老头哟,咋会搞成这样的撒……咋又给搞成这样了撒。你说说,这是什么世道啊,这老天爷咋就不开开眼睛啊!啊?”
面容苍老的老妪兴许还不知道,昨天夜里她口中的可怜娃儿才刚说过,这总是打盹的老天爷突然之间就不打盹了呢。结果就遭了如此大难,真真是贼娘养的世道,用心险恶的贼老天。
……
不大一会儿,王阿婆在老伴的搀扶下,手捧一个小木盆走进了兄妹两的住所。
“北辰~北辰~阿婆给你带馒头来了,别睡了,这累了一天,快起来吃一口吧。”
王阿婆泪眼婆娑的看着一大一小两兄妹,小的那个爬在床边,竟是就这么站着睡了过去。
而大的那个……斜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一边身子在床榻,一边身子到腿的位置就这么空荡荡的留在外面,脸上尽是冷汗,已经浸湿了衣领,眼睛在半开半合之间,好似睡去了,又好似…在抽搐。
“阿婆来了啊……”
少年气若游丝,喃喃自语着。
怎么会睡着呢,睡不着的。太疼了!
年过六旬的老妪竭力的捂住自己嘴巴不让发出声音。
魏老汉终究是男人,倒是没那么矫情。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活人死人也有好几回了,断腿断胳膊的也有,在山上讨生活就是如此,一个不留神有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他把装馒头的木盆搁在床头左侧,又上灶房盛了半碗清水过来,伸手拿过一个馒头撕碎了泡进碗里,让馒头湿润了点,轻轻递到孩子嘴边,就这么一点一点往嘴里滑。
孩子,右边上半张脸的伤口还有丝丝鲜血流下,嘴角极力抽搐,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
“魏伯……您放下吧,我一会儿起来吃就行了,不碍事的。”
魏老汉点了点头,把小丫头抱起来轻轻放在了他阿哥身旁,嗓音沙哑道:“娃子,困了就睡会儿吧,别睡太死了,我们老两口今天就待这里,等丫头醒了再走。”
少年点了点头,眯起了眼,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
“阿哥~”
一直到傍晚,随着小丫头一声惊喊,坐在屋子门口和老伴儿发呆的老妪急忙冲了进来。
“呜呜呜……阿哥~”
“丫头,没事,没事,你阿哥没事。”魏老汉拍着小丫头的后背为她顺气。
是小丫头刚才从睡梦中惊醒了。
王阿婆还是一脸哀伤的看着少年,只见他就这么呆呆的睁开眼,望着已经瞧不见天色的门外。
“阿婆,魏伯,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我已经好点了,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会让灵儿喊你们的。”张北辰回过神,用自己的手攥着小丫头的小手扬了扬,对候了一天的老两口报以安慰。
见孩子真的没多大事情的样子,魏老汉点了点头,放心了不少,转念又想到了什么,他开口说道:“娃儿呀,魏伯知道,你一直不愿意麻烦咱们老两口,怕村里人说俺们闲话,说俺们两个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留下个种,眼瞅着到头了到头了还真就老天爷开眼送来了两个能给养老送终的,嘿!这种混账东西说的话啊,魏伯跟你阿婆听过就算,我们都不在意,你说你怕什么?能填饱肚子再想着要脸面也没什么嘛,对不对?你安安心心养伤,一到饭点就让灵儿上家里去拿吃的,等你好了再说别的,知道吗?”
“老东西,有你这么劝人的吗?是不是还嫌北辰不够糟心啊。”
王阿婆面露怒容,伸手拧住老伴儿的腰肉,狠狠的转了一转,疼的魏老汉呲牙咧嘴连忙说着我跟娃儿开玩笑呢,开玩笑呢,王阿婆这才松开了手,她无奈自己怎么找了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儿,还一过就是四十多年,她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老妪扯开老伴儿的身子,舔了舔已经半天没喝过水的干唇,对着床上的小丫头说道:“灵儿呐,饿了一定要找阿婆拿吃的,知道吗?别听你阿哥的,他现在受伤严重,人都是迷糊的。”
接着她又对少年说道:“北辰,你要是用什么草药的话,回头我让你魏伯给你拿点过来,可一定要挺过去啊……”
老妪还要说些什么,少年就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她也就不再说下去了。
尽管还是担心孩子,但她不敢和孩子一直唠叨,是怕孩子精神气儿跟不上。
见差不多了,魏老汉搀扶着还是不愿挪步回家的老伴儿,走出了屋子。
“阿哥~有馒头……七个哎。”
已经走出门外,沉默中的王阿婆听到小丫头有些窃窃的低语,还是忍不住失声呜咽了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好似是,少时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
……
老两口回到家中,进了院子,关上房门,没几户人家的村尾便安静了下来。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也许是天底下注定会有这么一对苦命孩子要过着朝不保夕却又无能为力的日子吧。
五年前的寒冬里,那还是她第一见到他们。
风雪很大,黄昏不见,暮色颓然,天空中雾雾蒙蒙,仿佛天都快要压下来了,六岁的半大孩子环抱襁褓中的幼小女婴,步履维艰的向村口走来,尽管已经饿的皮包骨头了,但那身衣着很是华贵的模样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她当时就心想着,这应该是一位前朝殷实人家的孩子因为亡国抄家被迫流落在这异乡了吧。
她心疼的紧,她把孩子领回了自己家里,给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又让他们踏踏实实在自己家中住了下来,就在破烂不堪的偏房那边。
如今这娃儿倒是心疼起自己老两口了,说什么都要把偏房给收拾的干干净净,放置储存些柴火之物,说是过冬的时候就每天都要来给他们烧炕,冬里的晚上不能断烟火气。
娃子很有志气,这是自己老伴儿说的,说他宁愿自己在村尾那边搭起两间土屋子吃糠咽菜讨生活,也不愿一直白吃白喝粮食也不富裕的自己家。
多好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