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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云六年,泰山之巅,有青衣女冠执拂尘自东面驾云而过……”

“兴平元年,蓝田府城南郊十里南山一夜间消失,突起百亩庄园,朱墙碧瓦,恢弘不啻于皇城。过路樵夫走近欲观又隐而不见,如此反复数月有余。坊间传言其是仙人府邸,知府告上曰此海市蜃楼奇观也……”

“乾元十年,东平郡城内有百姓家中茅厕一夜之间铺满黄金。衙役询问怪事缘由,户主只言前日救下一只猎户手中的白狐……”

……

“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未曾亲眼所见虽未必为真,却也无可认定为假……”

杨潜合上了手中书本,望着窗外院内枯寂的大槐树。傍晚的红霞透过窗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儒雅清俊的脸庞又衬出了一份出尘之意。

此时正值中秋之际,只见得远方天际的流霞与院内的金黄交相辉映,虽比不上郊外落霞山梧桐林景色之美,却也自成一道风景。

“少爷,少爷,二老爷今日回府来主持您的及冠礼来啦!”

忽的,一阵狂奔的脚步声和处兴奋地叫喊声自窗外传来,将杨潜的思绪从美景之中拉了回来。

不多会儿,一名青衣小帽的书童奔进房来,气还没喘匀便就提起书案上的茶壶灌了老大一口。

杨潜只是微笑看着,待他喝完水后,开口笑骂道:

“你这小厮莫不是借报信之由来骗我茶水喝?”

那书童放下已然空去的茶壶,嘿嘿笑道

“当然不是,少爷,今日小的遵老夫人之命给城内各家亲朋递请帖,眼下才得闲,口干的紧。”

待其说完,杨潜皱眉问道:

“二叔如今在江州府任通判,公务缠身,为何因为我的及冠礼亲自回来一趟呢?”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书童挠了挠后脑回道。

杨潜沉吟半晌,挥了挥手道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看着书童将桌上茶水,书本整理好出门之后,杨潜坐了下来又开始望着窗外的秋景愣愣出神。

一夜无话。

翌日,正午。

杨府大厅之中已是宾朋满座,有文人士子,亦不乏商贾农人。放眼观瞧,一个个酒酣耳热,杯来盏往自不必说。

此时及冠之礼已然结束,正是大宴宾客之时。

只见大厅中站着一位长髯白面的富态中年人,正笑着与宾客劝酒。其身着绯色长袍,腰系白玉镶嵌革带,脚踏皂靴,顶戴官幞,帽翅更是随着他的笑声一颤一颤,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此人正是杨潜的二叔,杨佑德。

此时的杨潜却站在大厅正中主座的一位面容慈祥,身着华贵的老妇人身边,嘴角带笑却又略带尴尬的看着眼前劝酒的二叔。

原本这一切应该由他本人来做,奈何杨潜生来少于交际,除开闭门读书便是出城垂钓,更遑论此等宴会场面更是无从应付。

此时,只听身侧老妇人呵呵笑道:

“安平啊,你应该多向你二叔学学,古人言乐莫乐兮新相知。由此可见,多些交些朋友无论对你还是对你以后的仕途都是有好处的!”

安平,正是杨潜的表字。

杨潜听后,更是摇头苦笑

“奶奶,非是孩儿不愿,无奈天性使然啊。”

老妇人听后喟叹一声道

“要是你爹娘还在,看到你如今及冠成人,心中该有多欢喜……”

说着,妇人眼中不由得蒙上了一层雾气,面带悲戚之色。

杨潜之父在他十岁那年被朝廷委任广宁知府,地处南蛮荒僻之地,气候与中土迥异,任中感染痢疾仍旧勤于公事,最终不治而亡。而他的母亲则是生他时便难产而死。不得不说,这也是导致他对外人少有言语的原因之一。

见祖母提及伤心往事,杨潜心头也是一苦,只不过时隔多年,心里也是看开了许多。看见祖母伤怀也只有以手轻抚她的后心以示安慰。

正此时,只听堂中二叔的声音传来

“安平啊,你来,我给你介绍几个叔伯长辈!”

闻此言,杨潜向老夫人告罪一声便朝着二叔方向踱步而去。

走至近前,抬眼只见周围一圈都是面带笑容,衣着华贵的兴安县的官家老爷。

杨潜不敢怠慢,忙是向着人群拱手作揖道

“小可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只听得众人是一阵爽朗大笑,褒奖赞赏之言频频脱口而出。

随后便是一番见礼谈笑代过不言……

直到傍晚日落时分,杨府的的喧嚣才渐渐平息,众宾客依次散去。

送罢宾客,杨佑德便与杨潜前往了书房,待双方坐定,四目相对,竟是都不知说些什么。

杨家在杨太公至杨潜祖父时期本是京城颇有名望的大族。杨门自入仕以来共出过七名进士,官阶最高至御使大夫,那时的杨家风头正劲。奈何几番皇权交替,在一轮又一轮的权利斗争之下终是一点点的没落……

而到杨佑德这一辈主家更是门丁凋零,老夫人李氏膝下仅有三个儿女,杨潜之父杨佑仁与叔叔杨佑德虽都才学不凡,奈何杨父早亡。最小的女儿杨佑慈远嫁。杨家旁支也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中个秀才也是侥天之幸,更遑论金殿传颅。

如今的杨家在朝为官的也仅剩杨佑德一人而已。

今日宴会看似门庭若市,实则都是看在杨家老二的面上前来观礼的阿谀之辈。

沉默半晌,终是杨佑德先开了口

“安平啊,你今年也二十了,很多的话本来是应该你父亲来说,无奈你父早去……”

说到此处,杨佑德声音略带哽咽

“这些事就由我这做叔叔的来说吧!”

杨潜听罢说道

“二叔有话且说。”

说罢站起躬身做聆听状

杨佑德见杨潜如此知礼,心中颇为满意,沉吟片刻道

“京城薛相公家的老三薛青言是大哥故友,你祖父还在世时,我杨家那时还在京城,薛可言那时便与大哥相交,并给你定下了门亲事。”

杨潜听后心是一突,脸上惊诧一闪而过,随即问道

“莫不是指腹为婚?”

杨佑德见杨潜神情,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浅笑道

“正是!此前薛老三书信于我让我告知于你,欲履行旧时约定。你……意下如何?”

杨潜听罢,不由心想,这约定已过去多年,如今我已二十,父亲亡故,时过境迁。倘若真有意嫁女,为何早几年毫无音信?只怕是二叔主动向薛家提起,让我攀个高门好做官吧?

见杨潜陷入沉思,杨佑德也不去打扰,自顾自喝着茶水。

半晌,只听杨潜说道

“二叔,我志不在此!”

听闻此言,杨佑德本来准备放下茶盏的手悬在了半空,神情复杂地看着杨潜,轻叹一声道

“哎,我早知你不喜官场上那一套,但你作为大哥唯一的子嗣,你得为整个杨家考虑啊!”

“古人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名利场上的争斗临到了也不过是一场空。就如那烂柯山上的一局棋,胜者快,败者馁。醒悟过后才发觉,时光流逝,华发已生,对弈时竟无一刻得了清静自在。”

杨潜看着他的二叔,脸上带笑,却坚定的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杨佑德听闻此言,心中直道自己这侄儿还是年轻,不知权利的滋味,只当其平日读多了杂书多了些无谓的出尘之念并不以为然。

只听得杨潜接着说道

“昔日的杨家多么辉煌,而今又如何?再者,以我的秉性实在无法做到上通下达,左右逢源。人生在世,并非所有人都喜追逐名利,于我而言,我更乐意做个教书匠过衣食温饱的日子就好。”

顿了顿,杨潜又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再者说,中兴杨家,不也还有我两个堂弟吗?”

杨佑德听罢不禁笑骂道:

“你呀你,这散漫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见侄儿心意如此,实无入仕之念,杨佑德只得轻叹一声道

“哎,竟然如此,那你自己以后做好规划吧。”

杨潜见二叔不再提此事,心总算是放下,随即又道:

“二叔,侄儿十数年未曾离开江州,过几日我欲出门游学,一来增广见闻,二来寻访名师请教所学。但祖母在家我担心无人照料,那些丫鬟仆役虽然周到,但毕竟无有自家人体贴,不知二叔……”

杨佑德听后,也并无多想,年轻人终是要出去走走。见过了世面兴许还能回心转意,随即沉吟片刻道

“嗯,这倒是不错的主意,当年我跟你爹也是四处游学。你既有安排便准备一番与你祖母说定归期便出发吧!老人家那儿你不必担心,明日我去信江州,让你婶子带着你小妹回兴安住着也就是了。”

杨潜听后便答应一声,见无旁事随即躬身一礼转身出了书房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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