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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阔南疆,无垠山海,密林深处。

半空之中,一道亮光凭空闪现,转瞬即逝,又在远处再次闪现,又瞬间消失。

反复数次,亮光渐黯,最终一道青影,直直跌入密林之内。

青衣道人以剑撑地,得以艰难坐起。

一道黄光划破东南夜空,疾飞而来。

青衣道人抬眼四望,自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放在地上。

一个拳头大小的木盒,一个香囊大小的小布袋。

他抬手一挥,将木盒扔进了几十米外的山洞里。

随后把布袋扔到了身前约十来米处的树洞中。

青衣道人刚刚站起,黄光飘然而至。

一名褐衣道人,落在他的身前,负手而立,大袖无风自飘。

青衣道人抹去嘴角血渍,道:“一定要赶尽杀绝么?金甲兽已是你的,你还要怎样?你我两派素无仇隙,你当真要做那交恶之人?”

褐衣道人冷笑道:“交恶?你冷舫孤身出游,意外身亡,与我何干?况且,你刺我一剑之时,怎又不怕交恶?”

冷舫不再言语,眉头紧锁,眼神渐冷。

数日之前,两人在南山客栈偶遇,互报了宗派、姓名。他考量了对方功夫,确是苍山宗真传,遂放心结交。其后二人把酒言欢,携手同游南疆,好不快意。

然后得了消息,判断这深山密林有高阶异兽,便立即赶来抓捕,谁知竟成了断命之旅。

细想起来,横川一在将异兽装笼之时,毫无防备的背对着他,不过是为了引诱他出手。

不然他悄无声息的递出一剑,刚刚刺到半途,横川一何以如未卜先知一般,身子往右一侧,便已轻松避过?

与此同时,横川一反手一剑,便击中了他的腹部。

这一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所带剑气,更是狠绝。

如是仓促一剑,何来这等威力?

一瞬间他已经恍然大悟,横川一这一剑,无疑是蓄谋已久。

只是横川一料不到,他衣内还披有从不示人的上品定山甲,是他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正是趁着横川一错愕之际,他立即以神游符远遁,才暂时得以逃脱。

可纵然身披上品定山甲,还是只挡下了不到一半的剑气。

如此看来,横川一修为,何止他自己所说的五境?

只怕六境,都是保守估计。

想到此节,冷舫心中愤恨至极。

“你有何心愿未了?兄弟我或可尽些绵薄之力,操持一二,以慰兄弟你在天之灵。”横川一笑着开口,打断了冷舫的思绪。

冷舫道:“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横川一摇摇头:“这时候还谈这个,就未免无趣了。”

冷舫道:“我以所有法宝,换我一命如何?我也可以定下灵契,绝不透露并追究今日之事!”

横川一又摇摇头:“待你死了,我再慢慢检收也不迟。”

冷舫咬牙道:“我自爆气海,你什么都得不到!”

横川一咧嘴一笑:“得了金甲兽,已经不枉此行。法宝无非锦上添花,也无需太过在意。”

他捻了捻胡须,好整以暇的继续道:“况且你若还有自爆之力,只怕早已催动所有法宝,与我拼个鱼死网破了。你我就是一类人,我太了解你了。”

冷舫脸色愈发暗淡,右手颓然垂下,仿佛认了命。

横川一却笑了起来:“还不死心!”左手一挥,一道寒光疾掠而出。

寒光过处,冷舫左掌齐腕而断,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一张神游符缓缓飘落在地。

一柄嗡嗡作响的三寸金色小剑,浮在冷舫面前,正对他的面门。

冷舫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右手紧紧抓着左腕,额头冷汗滑过脸庞,语调颤抖道:“我告诉你法宝藏在何处,你能否给个痛快?”

横川一摇头笑道:“我已经知道法宝藏在哪里,就不劳烦兄弟大驾了。”言罢转身往树洞走去。

冷舫顿时脸色大变。

“你说话之时,眼神总是不经意的看向此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最看重的法宝应该就在这里吧?”

冷舫怒目圆睁,双牙紧咬,不停喘着粗气。

横川一左手微微一抖,幽幽蓝光布满手臂,伸入洞中,掏出布袋。

同时右手向后一挥。

冷舫右掌齐腕斩断。

横川一一扯右边袋绳,回头对他笑道:“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找苦吃?”

布袋陡然张开,如飞毯般漂浮在横川一身前空中。

五颗上品丹药、几叠符箓,还有山河图、乾坤镜等诸多法宝,可谓琳琅满目。横川一捻须点头道:“兄弟你家底殷实,为兄佩服。如此厚礼,我就却之不恭了。”

横川一一扯左边袋绳,布袋瞬间又变成了香囊大小。横川一右手不断上下抛动布袋,走到冷舫身前,冷声道:“那么,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冷舫哆嗦着抬起头,眼中尽是乞求之色。

张开嘴求饶,可唇齿不停打颤,只发出伊依呵呵的声音。

横川一弯下腰去,将耳朵侧到他的面前。

听人求饶,总有种莫名的快感。

“乾坤倒悬,巽震更张……”,横川一尚是不明所以,冷舫已脚下一蹬,猛然向他撞去!

横川一脚下一点,如箭般倒掠飞出十数米。

右手一挥,一道无形气墙凭空出现,挡在他的面前。

冷舫一撞撞空。

他拼死发出的一道微弱气劲,打在气墙之上,如同滴水入海,泛不起半点涟漪,便消散不见。

鲜血四溅,金色小剑,已经刺穿他的喉咙。

冷舫身体扑倒在地,眼中彻底没了生气。

可他右边嘴角,却咧出一个满足的微笑。

——————

横川一心情畅快,挥手收回气墙。

正思索如何善后,突然间“嘭”的一声巨响,右手中的布袋,毫无预兆,猛然炸开!

万千碎片,激射而来!

一瞬之间,右手已经皮肉尽失,白森森的臂骨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的碎片!

横川一右肩一抖,将右臂震落!

体内气机同步抵至,将碎片上传来的气劲,全部截在肩膀断臂处!

被碎片割破得如同碎布的衣裳下,露出黑黝黝的丝甲。

横川一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带火,如要喷出。

冷舫眼神几次不经意看过树洞,原来也是有意为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横川一着了道儿。

他临死前的舍身一撞,只是障眼法。

真正的攻击,来自于布袋之中。

横川一料不到,布袋中那一个并不如何起眼,样式与一般乾坤镜完全相同,平时用于查探山水地形的乾坤镜,竟是一件经过特殊设计的攻击法宝。

而冷舫假装求饶,引他近身之后,开口所念的,就是驱动它自爆的咒语。

——————

横川一凝神静思,终于压下无名怒火,气息渐渐平缓。

冷舫是擎苍山弟子。

擎苍山与天机阁,关系匪浅。

这个乾坤镜,大有可能,就是天机阁的手笔。

擎苍山,善于探取天材地宝。天机阁,善于制器。不知是真有渊源,或仅是巧合,各处南北的两个门派,都尊神秘的多宝道人为祖师。

或是因这缘故,两派间往来密切。擎苍山送了天机阁不少天材地宝,天机阁也反赠了许多精制法宝。

如果说仙器神兵是大道之物,凡人难以锻造,那天机阁制器则是小道巅峰,穷尽人类才学。天机阁“天机”一词,取的正是“巧夺天工,机巧无穷”之意。

“一惹剑修,万事皆休;一遇天机,鬼神辟易”,是修行界人尽皆知的事情。

第一句说的是剑修。剑修修心练剑,重在蕴养杀伐果决、一往无前的心境。常常是剑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而剑修杀力极高,同境之中,几是无敌。寻常修士,跨境赢人都难得一见;剑修跨境杀人,却是屡见不鲜。

更有传说数十年前,一名强绝剑修横空出世,单人单剑,挑翻了各大宗派。虽然此后就如昙花一现没了影踪,但也将剑修威名拔高到了骇人听闻的高度。

第二句说的便是天机阁。天机阁弟子境界未必出众,但是法宝众多,御术高明。对敌时的攻防手段,可谓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曾有名正一宗弟子下山历练,因为行事乖张,滥伤无辜,引来一名天机阁弟子出言相劝。正一宗弟子不仅不听,反而出言相讥,据闻辱及天机阁师门,最终双方大打出手。

结果修为高了一境的正一宗弟子,被天机阁弟子丢出的一个馒头,给炸废了双手。

随后这名天机阁弟子,骑上纸鹤,飘然而去。

据在旁的其他门派长者说,这馒头一炸,威力堪比六境雷法修士全力使出的天雷之法,将将站在五境门槛上的正一宗弟子,又如何能够抵挡?

这名正一宗弟子的师傅——正一宗三山之一的正灵山大弟子林诚意闻讯震怒,便即赶往天机阁评理。

谁知天机阁知客堂副堂主钟健十分硬气,坚称本门弟子并无过错,并称正一宗弟子滥伤无辜,实乃管教无方。至于两人冲突,既是你弟子突然先动手,而且也是你弟子境界高,结果却打输了,学艺不精,怪得了谁?

呵,样样不占理,还来评什么理?

林诚意哑口半晌,稍微理好头绪,正待开口,钟健已经起身,奉茶送客,不愿再谈。

正一宗乃当世三大派之一,历来备受尊重。林诚意何时受过这气?怒火顿起,开口就要约战那弟子的师傅许同一。

谁知钟健也不废话。只回了一句话道:好,既是如此,烦请告知时间、地点。

林诚意本是一时气话,但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只得定了三月之后,在西牛头山与许同一对战。

林诚意虽然脾性一般,但境界已达七境巅峰,破入八境指日可待。而许同一方才踩到七境门槛,破入七境还不知何时。

越往高境,境界差别越大,故而大多数人都认为,获胜者当是林诚意。

谁知此战竟以许同一完胜告终。

当日一动手,许同一双手一挥,各类法宝漫天齐飞,手段接踵而至。林诚意疲于招架,丝毫没有还手机会。

勉力支撑了一炷香时间后,许同一忽然一笑,随手丢出一个椭圆形状的东西。

这,是个……包子?!

林诚意愣神之际,这东西已经爆开!

然后,九道紫雷轰然而落!

一阵炸裂声后,林诚意脸黑发焦,手脚打颤,就此败下阵来。

许同一笑道:“我徒弟请你徒弟吃了馒头,那我就请你吃肉包吧。”

气得林诚意生死相拼的心都有了。

此事之后,到正灵山山主曾逸世坐不住了,去拜见宗主,询问此事如何善了?

宗主道,既然是正灵山丢了宗门脸面,那就得正灵山自己去找回。

曾逸世同样是个急性子,二话不说,即刻上了天机阁山门,找到了许同一。

但许同一也是混不吝的性子,见了曾逸世,就直言对方修为太高,自己不是对手,要打架是不打的。况且公平起见,若要约战,你应该找我许同一的师傅。如果你有意,我可以替我师傅应下了。

曾逸世性格火爆,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了。

然后才问许同一,你的师傅是谁?

范离。

许同一说出这个名字后,曾逸世顿时哑口无语。

范离,天机阁阁主。

范离任阁主已近两甲子。平日大都在外游山玩水,行踪无定。虽被誉为天下第一御物高手,可近数十年来已无人见过他出手,如今境界修为,更是无人知晓。

天机阁历来不以境界见长,曾逸世倒不担忧范离境界有多高,只是他只是门派一脉之主,而范离则是门派宗主,两者约战,有悖礼制。

他若输了,则宗门继续丢脸;若是赢了,看似扳回颜面,但是只怕两派从此结下深仇大恨,得不偿失。

如此算来,输赢均是两难。

曾逸世感觉自己不该上天机阁来。

特别看到许同一贼忒兮兮的笑。

更觉得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更可气的是,许同一还不断追问:这场架还要不要打?

曾逸世不由得怒火中烧,愤然答应了。

约定一月之后,在老地方西牛头山一决高下,曾逸世便拂袖而去。

随后许同一即以秘法,传讯范离。

范离回到天机阁后,对许同一就是破口大骂,说你这夭寿的家伙,就不懂体谅一下师傅?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骨头了,只想在死前多看看这花花世界,好好享受余生,谁知还要被你拉出来打架,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有个闪失咋办?

许同一只道:别人说我们天机阁就只会靠法宝取胜,境界修为并不高明。弟子境界确实一般,没法反驳,就只能搬出师傅你来了。而且换句话说,宗门出了如此大事,您老身为宗主,也不能一直在外游玩,不闻不问吧?

范离听了大怒,又是一顿怒骂。平日叫你们修为与法宝并重,你们都当耳边风?这回丢人了吧?

许同一也不还嘴,挖了挖耳朵,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只任他说。

骂归骂,到了比斗当天,范离还真的去了。

此事毕竟牵扯众大,双方只邀请了数名大宗门长老观战,以做见证。如此一来,无论结果如何,终有回旋余地。

可这一场比斗同样草草收场,连半柱香时间都不用。

比斗结束后,走出秘境的各宗长老们都是脸色古怪。无论他人如何探询战果,也无一人明说。

直到很久以后,才有零星片语泄露出来,被有心人拼出了个大概。

当天,范离第一句话就问:是不是你说的,我天机阁只会用法宝取胜?

曾逸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范离就当他是默认了。

于是从头到尾,范离都没有用过法宝。

只凭赤手空拳,就将曾逸世打得叫苦不迭。

仅仅数十息后,正一宗宗主亲自告罪,把被打晕的曾逸世带走了。

这一场一边倒的比斗,就此落下帷幕。

如此一来,更是引发了世人好奇,范离到底是有多高的境界修为?

还是某次酒后,曾观战的伏卦宗长老伏强发牢骚,或算是泄露了天机:

“范离这老怪物不飞升,一直呆在人间干什么?”

至于曾逸世,对于战败倒没觉得羞愧。

以此战为契机,他反而疏通了一些阻塞很久的关卡,触到了九境巅峰的门槛。

福祸相依,或者正是如此了。

只是每当有相熟的人问起此事,他总一再强调,他从未说过天机阁修为不行那句话。

至于报仇雪耻?休得再提。

修道之人心胸要广嘛。

而正一宗借此整顿门风,倒是卓有成效,此后门人弟子行走世间收敛了许多,宗门威望不减反增。

此事追根溯源,又有好事者,称之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一时成为山上茶余饭后的笑谈。

而后来,据闻正灵山上,弟子们的早餐,再也没有了馒头和包子。

也在此事之后,各宗派更是强调门下弟子,千万不要轻易与天机阁弟子起冲突。

毕竟天机阁法宝本来就很棘手,而那个护犊子的老怪物范离更是棘手。

一个御物功夫天下第一的大宗师;一个站在修道界山巅的九境巅峰修士;一个手里拥有全天下最多法宝的大派宗主。

这说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叫范离。

想想心里都发毛吧?

——————

梅川一想起这些轶事,强压下心头翻生的怒火,摸出一颗灵丹服下,就地打坐将伤势压制后,拾起冷舫利剑,来到冷舫尸身之前。

竟是一剑一剑,慢慢将冷舫的残尸切成碎片。

再捏出一张火符,往上一丢,熊熊烈火将碎尸焚了个一干二净,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冷舫之死,梅川一自信擎苍山查不到自己身上。

一路之上并无其他修行之人,两人的追逐打斗,自然无人知晓。

而如果被平常人看到了?

那就杀了,不过是动动手的事。

就算擎苍山能够查到冷舫在南疆与另一名修士曾有过交集,最多不也就是知道对方是一名青山宗弟子?

可他哪里是什么青山宗弟子?

想到这里,他嘴角泛起阴森笑意,腾空往密林深处飞去。

梅川一却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双眼睛,看到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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