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月亮，郑二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惟待横陈的玉体发出娇嗔才把他又重新拉回了现实。
“你跟那些狗东西不一样。”说话的女子背对着窗户，银华映衬着柔肩，那上面的一颗痣是恰到好处的点缀。
郑二伸出粗糙的手轻抚她的秀发，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就是觉得你不一样，可是我说不出来，要是非得说哪里不同，起码你不像那些狗东西那么猴急。”女子说完，莞尔一笑。
“这男人跟女人是不一样，男人跟男人都是一个样。”郑二说道。
“这人跟人还是有区别的。”那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攥紧了被褥，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似乎被什么掣住，猛地咳了几下。
“你没事吧？”郑二关心问道。
“我们也相识好一段时日了，你从来不问我姓甚名谁，籍贯何处，而我也同样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我也不会去问，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这等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更多。”女子凄凉道。
“你又怎么分辨我说的是真是假。我的姓名不太出众。”郑二似是打趣道。
那女子的朱唇迎了上来，轻轻地吻了一下郑二风霜的脸孔，而后说道：“我告诉你，我叫彩蝶。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叫彩蝶。自我记事起，我阿耶便唤我作彩蝶。他说捡到我的时候，一群蝴蝶飞来飞去，所以叫我彩蝶。我本应跟阿耶姓，但阿耶说他是无姓无名之人，直至他被恶贼所杀害……”
话没说完，彩蝶神情极为痛苦，仿佛被置于火架上炙烤。郑二于是将她揽之入怀，这才使她恢复了些冷静。
过了一会，郑二面无表情说道：“在我小的时候，我跟另外一个逃难的孩童一道偷了瓜果来填肚子，不慎被发现抓住了。他们也不训斥，把我们两个吊在树上，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多少天过去，吊我的那根绳子突然松开了。我饥肠辘辘，疲倦不堪，然而一掉到地上，我也不管太多就跑。很奇怪的是，多日未进食，我应该没剩什么力气，但是我跑出很远很远之外，来到了一条河边。我看到那河里的鱼，一股脑地扑了上去，也是我身手敏捷，便将那鱼捕住，立马生吃殆尽。待我恢复些力气，又循着原路回去，那仍吊在树上的孩童已经一动不动，死了。在我们逃难的路上，他跟我说他叫做郑二，于是我就叫做郑二。”
“郑二，那我们都是飘蓬，孤苦伶仃。”彩蝶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神情严毅的男子。
郑二可以感受到一侧炽热的眼神，但是他并没有积极的回应。身世浮沉雨打萍，他们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被一股无名之力拖曳向未明的前方。
“你真的信我说的话吗？或许我只是跟你讲述一个我半路听到的故事而已。这个故事也可能是我冒用了一个叫做郑二的人从军，你不妨想想，在饥荒的时候，从军还可以填饱肚子。”郑二讪笑道。
彩蝶语气突然变得悲哀，“起码我们现在是真的就行了。是薄幸还是情真意切，还得等过多一段时间才知道。”
随后，她耸了耸肩，调整了下呼吸，又说道：“我听闻一个故事，分不清真假。我跟你说上一说。我们这坊里有一个从洛阳逃难而来的老妪，她跟我们说了一些她在洛阳的轶事。她说洛阳有一个巨贾，富可敌国，来客人了，就让府中侍女倒酒，若是客人不把酒一饮而尽，他便将那倒酒的侍女杀死。大多的客人也是领盛情，然而偏偏那日就有这么一个客人，怎么样都不肯喝上来的侍女倒的酒，气的那巨贾挥剑结果侍女的性命，再上来的几个侍女都是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那老妪就是那时候逃过一劫者。听她说，好像是一个叫为蒙什么的说了一番话，那执意不肯喝酒的客人方才勉强饮下去。”
“蒙玉，那倔强的客人是他的从弟。”郑二说道。
彩蝶兴奋附和道：“对，对，那人叫为蒙玉，他那从弟叫为蒙敦。”而后，她又不甚悲哀道：“哎！这些有权势之人干出这些残忍的事情亦能成为一时风靡的谈资，而我等的一言一行则好像初春的细雨，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们之中也有不一样的。”郑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期盼，然后又黯淡了下来。
“只是我委身于此，见到的都是狗东西，你算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人啦。”彩蝶殷切道。
郑二听罢，欲言又止。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相对不言。仿佛很久之后，郑二说起了另外一个故事。在那个故事中，有一位将军，他虽然出身高门，但是毫不骄纵奢侈，反而身先士卒，一瓜同食。
“古人说，跟品德高尚的人一起会让你感觉变成了更好的人，会让你幻想那些以前你不敢期盼的事情。”郑二肃穆说道。
彩蝶也猜的郑二口中那志趣高远的将军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便马上岔开了话题，说道：“你可否给我一个承诺。”
郑二回过神来，认真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们才刚知道对方的姓名，你便认为我是那个好的人吗？”
彩蝶笑道：“我们后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呢。”
郑二回道：“我们可能还有很多时间，也可能我们只有今晚的时间。我应承你，如果今晚之后，我们还有时间，那么我们要知无不言。”
彩蝶反问道：“只要你愿意，我们今晚之后，肯定会有时间。”
郑二抚摸了彩蝶的脸庞，说道：“我再跟你说一句真的话。”
“是什么？”彩蝶期冀地望向郑二。
“我要去杀一个人。”郑二平静说道。
彩蝶没有言语，只是伸手握住郑二的手，这一夜，他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了。叶叶雕梧阵阵风，疏云全放月华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