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血日挂在西边,冷冷地瞧着坐在河边的一对男女。因为捕快错杀了人,上头决定,算是她婶子,替她顶了罪,好巧不巧,这一切竟然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
少年至今错愕,哪知衙门还能这般行事。这件事情,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心里对许姑娘,也暗藏愧疚,许姑娘错杀了人,自己也难辞其咎,可到底是谁让那破符纸的威力变得那样骇人,至今也是一个谜团。少年心里疑问重重,却也不好逼问许姑娘,在少年看来,那件事情或许已经给许清留下了阴影,所以还是选择忘记最好。
许姑娘家中再也无人相依为命,少年见他孤苦,只好在征求了婆婆的意见之后,把她接回家。
生活如常,除了平白无故的死了几个贪官和他们的鹰犬,似乎也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白驹过隙,一晃就一年光景,许清每日都给少年祖孙二人做饭,因为添了人口,所以少年做的活要比以前更多了,但是家务却一样也不用干。
祖孙二人很是信任这个贤惠伶俐的姑娘。
很快,又是一年冬季,大雪夹杂着北风席卷而来,浔镇也如往年一样,落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少年出去捡柴,每每都能没过小腿。
拂晓,老妪醒来时,看少年小床上无人,于是习惯性的走进柴房,见里面堆满了木枝,不出意外的,角落的草堆旁,还靠着一个正在酣睡的少年。
雪下的更大了!狂风怒号着,少年家中三人围在火炉旁,还是冷的发颤。少年给老妪披上裹托,老妪盘坐在席子上,手里端着热茶,慈祥地笑着,望见孙儿和许姑娘二人叙话玩笑,她心淌着一股暖流。
过了午夜,许姑娘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少年则靠在身后的炕沿上,二人纷纷入梦。老妪盘坐在席子上,呼吸均匀。
风雪像是发飙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东西南北风像是有所商议,四面八方呼啸而至,似是精怪爬行,鬼哭狼嚎的。
就在此刻,泥瓦巷外,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极速靠近赵东隅家,像是流光一般迅捷,肉眼很难捕捉。
剑气震开大门,朽木碎片四处飞散,两道剑光直逼老妪,瞬息之间就已经抵达喉管,令人错愕的是,剑光划破空气却将上房的石墙劈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扑面而来,惊醒了少年。
老妪恍若鬼魅,刹那之间就如同遁入虚空一般消失不见,再出现时,早就出现在了二人身后,同样的,也是一道剑光,瞬息之间就截断了黑衣人的上身,那白衣人则是完好无损,仅是口吐鲜血,就在老妪错愕时,一块龟裂的玉佩掉到了地上。
“抵命玉玦?看来你来头不小啊!”老妪冷哼,甩飞一片雪花,不等那人言语,雪花就穿透了他的喉管,不多时,白衣人应声倒地,眼里浮现的,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老妪挥手,二人的尸体上燃起火光,不多时,全都化为血水,被再次落下的大雪给遮盖了。
少年起身,呆呆的望着那个平日里连腰都直不起的婆婆,此刻却凌空直立,恍若仙人。
“奶奶…”少年叫她。老妪没有说话,而是发出一道强光,迫使赵东隅遮住眼睛。半晌之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赵东隅睁开眼睛时,却见一位身披白色夹袄,内穿干练骑服,足蹬墨色短靴,长发披肩,面带薄纱的绝美女子。
“东隅,别叫奶奶了,我是你姐姐,亲姐姐。”女子落泪,就算隔着薄纱,面容之上的欣慰,委屈和思念依旧一目了然。
“这些年陪着你的好心婆婆,一直是我用密术支撑着她本该死去的生命,陪伴着你,现在因为救你,那具躯体已经油枯灯尽了,你要好好长大,好好活下去,成为一个强者,你要为我赵国活下去,十五年前贼子篡位,惑乱朝纲,要想拨乱反正,凭我一人很难进行下去,总之,我需要你,我心心念念的弟弟,姐姐的法身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再见面时,希望你有撼动天地的实力。快,快,快去找桥头郎中…”女子在消散的最后一刻,看着少年的目光,依旧恋恋不舍。
“姐姐…”少年说着,伸出右臂,泪落两行。他呆滞好久,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许姑娘,转过身去,看见她依旧未醒,他也明白,这或许是姐姐的用意。
少年把留在地上的裹托盖在许姑娘的身上,用残留的门板,遮住透风的土墙,自己裹了一件破棉衣,因为没有遗体,所以他拿起婆婆的旧物,连夜上了芒砀山,找了一块风水极好之地,即使手都被冻裂了,依旧用石块歪歪扭扭的在木板上刻下了字,给他慈祥的婆婆,挖了坟,立了碑。想着今后都要看见婆婆的遗物,却看不见她的人,这个平日里坚毅非凡的少年,却在此刻,偷偷的落了泪。
“走吧,殿下。”就在少年跪在雪地里偷偷哽咽时,一位中年文士就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少年倒也不惊讶,任由他把自己拽起来,二人一路无话,走了一夜,回到了竹屋时,才知道他是谁。
“见到你姐姐了吧!”桥头郎中早就不是老头,而今却是一位身穿长袍的文士模样,虽然面容上没有褶子,但总归来说,少年单凭样貌,还是认得出来他的。
少年重重点头,“我和你的酒鬼爷爷,哦,不对,应该是叔叔,我们两个杀光了潜伏在这里的赵国的新朝耳目,起初他们不确定我们到底在哪,就按兵不动,细细观察,现在耳目一死,就完全可以确定了。杀你的人,也就如约而至了。”
“不杀他们,继续蛰伏不好吗?”少年开口。
“你总归还是要成长的,难道你甘心做一个无钱无力,连家人也保护不了的窝囊废吗?你姐姐一介女流,顶着众多宗派高手和整个赵国新朝的势力,现在你长大了,是该好好成长,为她分担了。”魏巍说着,陆续从箱子里拿出草药,递给赵东隅。
“我知道你很难感同身受,我打开你的记忆,你就会慢慢知道了。”魏巍挥手,少年头痛欲裂,同时一股灼热的暖流从他腹部猛然出现,散到全身,他颤抖着,身体的温度急剧上升,像是手指触碰到炭火一样的灼热。
少年冲出竹屋,在雪地上翻滚,周遭的积雪全都化为了雪水,就在少年来回翻滚之际,随后一股浓烈的倦意袭来…
再睁开眼睛时,少年则是平躺在床上。
“东隅哥哥,你醒啦?”许清眨着大眼,灵动非凡,看着睡眼惺忪的赵东隅,笑的格外开心。
“许姑娘,我头好痛。”少年挣扎着起来,看着外面的天空,已是下午。“我睡了多久?”
“三四天了。”许姑娘说着,已经开始在一盆热水里捞出浸泡的毛巾,拧干水分后,递给赵东隅。
“饿了吧,这是我做的炸洋芋,还有隔壁婶子给的一碟腌菜,你下着吃些,我去给你煮点小米粥,喝着也暖和,主要是家里没面了,饭也难做…”许姑娘说着,朝着外面走去了。
“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么?”私塾先生不知何时进门,坐在赵东隅身旁,皮笑肉不笑。“你不用起来,听说你家婆婆过世了,她生前照顾过我,我是来报恩的。”
“先生来意,我已知晓,既然先生有此心,东隅过一阵就去坟前祭拜婆婆,将你之事,告知与她。”赵东隅虽然没有在私塾正儿八经的读过书,但他年幼之时,常去学堂门外偷听,这私塾先生就算发现他,也不驱赶,如今他也算少年的半个先生吧。
“有劳了,东隅啊,这是你外面的几位婶子和我家给你凑的一袋面粉,权当是报答当年你婆婆对我的恩情,快快收下吧!”私塾先生说道。
“先生厚礼,晚辈受之有愧。”赵东隅慌忙推辞,这一大袋面粉,可值不少钱呢。
“子俞是有恩必报之人,快快收下。”伍子俞说着,连忙离开,怕赵东隅再做推辞。他踏着厚厚的雪,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狠辣。
“东隅哥哥,香不香?”许小妹就像孩子一样双手拖着下巴,满怀期待的等待赵东隅的答案。
“肯定香啊,许清妹妹做的,那可是一绝。”赵东隅拍着马屁,就开始穿上自己的粗布衣服,睡了三天家里肯定又没柴火了。
“东隅哥哥,今早有个叔叔,说让你醒来后去桥头竹屋找他,倒也奇怪,你说竹屋的那个怪老头,哪里还有这样一个文弱的书生联手?”许姑娘嚼着剩下的腌菜,呆呆地发问。
赵东隅也没再应承,一心只想着那些令人头大的事情,说实话,他也不想就这样待在这样做缩头乌龟,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对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姐姐,他更是心怀愧疚,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令他不得不相信的是,若是没有那个所谓的姐姐的庇护,自己早就死在了那两个黑白刺客的手里了。
“东隅哥哥,婆婆坟上没有祭祀的贡品,你等我做一锅馍馍,你带着顺便祭拜一下婆婆。”许姑娘说着就开始行动起来,费力的把那一袋面拖进厨房,开始手忙脚乱的操作起来。
赵东隅也不嫌冷,站在雪地上,呆呆地看着里面忙活的身影,不由得落泪,心里五味杂陈,就算如他这般坚毅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早当家的少年。
一个时辰过后,许姑娘塞给赵东隅两个馒头,从抽屉里拿出来几根断香,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依旧开口说:“东隅哥哥,你吃一个,给婆婆放一个!发啥呆呢?快去。”
赵东隅把热馒头揣进怀里,手里小心翼翼的捏着断香,一路走上了芒砀山,白茫茫的一片世界,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拨开积雪用拳头砸软冻地,再用树枝挖开口子,埋了三柱断香,用火折子点燃,也不顾地上凉人,就瘫坐在地面,自顾自的和婆婆聊起天来,他真的很想念那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子,她既当爹又当妈,把赵东隅拉扯大,福还没享呢,就早早地死了。
赵东隅喃喃地自语间,突然被什么给东西给扑倒,剧烈的疼痛传来,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只体型壮硕的雪狼,流着哈喇子,要活吞了赵东隅。
赵东隅虽然看起来瘦弱,可力气却是不小,左腿猛地蹬了一脚桦树,由于积雪太厚,又是下坡,他们两个不受控制的往下滑去,半道上,赵东隅抓住一根胳膊粗细的藤条,雪狼则滑去了山麓。
赵东隅起身,半晌之后这才重新爬到了婆婆的坟旁,摆开大字,喘着粗气。不等他多做休息,又是一道灰色的身影凌空划过,所幸它没控制好力道,一头撞到了墓碑之上,脸贴到了赵东隅早就放置好的馒头上,它没有爬起来,而是下意识的闻了闻,随后一口就吞了两个还没冻硬的白馒头。
赵东隅也被它饥饿的模样吓得够呛,翻起身来想溜,跑了一截,却没听见雪狼的动静,赵东隅躲在树后看时,那只雪狼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流出黑色的血,像是中毒死了。
“黑色的雪?”赵东隅心里发问,掰开雪狼的嘴,看见里面还有没有完全咽下去的已经嚼烂的些许馒头。赵东隅心里仿佛是被电击一样,发了疯的往家里跑,他真的太害怕许姑娘也吃了那馒头,他太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