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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离开古庙已经一个多月了。

龙子西走走停停,沿河寻找,东行了约二三百里路,却没有发现一点儿女婴的踪迹。

两岸何止几十座村落,四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听说过有人捡到了孩子之类的事情。

龙子西渐渐失去了希望,心想八成那孩子早就喂了鱼虾。即便不是淹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经过了这么些天,便饿也饿死了。

但龙子西还是坚持在寻找。他想反正自己无处可去,寻找妹妹便是最要紧的事情。他不想对不起姑姑,更不想让姑父失望。

想到姑姑,不禁阵阵心酸。这位姑姑,比他大了将近20岁,只见过一面,他已经记不太清她的模样,但在他的心中却是至亲之人。

又想到姑父不许他报仇的临终遗言。他知道,姑父无非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不禁内心踌躇,如果真的找不到孩子,自己到底该不该为姑姑和姑父报仇?

这一日,沿河又走了二三十里,来到了下游一处,估计此处离镐京城已有三四百里之遥。但见这里水势大缓,河清见底,奇石林立,百草丰生,端的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不由得下了马,让马在河边饮水吃草。

那马儿竟是十分欢喜,下了河冼起澡来。龙子西则蹲在河边,洗了把脸,双手掬水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多日的郁闷为之一去。

心想,这么恬静优美的地方,真的是世所罕有,倘得一个心爱的女人为伴,在此了却一生,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想到自己年轻尚轻,怎么就会突然想到有女人为伴,不禁脸红,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正沉思遐想,忽然耳边传来悠扬的箫声。那箫声清丽婉转,如泣如诉,配上这绝世美景,真的是让人如醉如痴。

龙子西不禁循声望去,但见对面左前方,远隔三五十丈的一个山坡之上,一个黄衣少女坐在那里,一支长箫横在嘴边,那如水的箫声正是由她吹来。

从龙子西的角度,看到的是那少女的侧面,身下是一块巨石,背后是一棵粗大的榕树,脚前是潺潺流水,四周是青青绿草,还点缀着各色野花,比刚才所见的风景不知又美了多少倍!龙子西一时竟看得呆了。

看着看着,心中充满了无限柔情,觉得十分甜美,却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微风吹来,龙子西一激灵,才发觉自己走了神。

再度清醒,耳边却不闻箫声。向对面望去,那大石上已经不见少女踪影。龙子西不禁心生憾意,早知那少女这么快就离去,刚才真该过去看个究竟。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日渐西沉,河面上泛起鳞鳞白光,龙子西起身牵上马,却是不由自主地踩着石头,趟过河水,向刚才那少女呆的山坡走去。

上了山坡,回头一望,西天红霞像是为青草绿树披上了一层彩色帏幔,景色却又是另一番韵味。

看那巨石,方方正正,光滑如脂,仿佛少女还坐在那里,那种甜美的情感不觉再次涌上心头。

当下龙子西把马停在那棵大榕树下,学着那黄衣少女的姿势坐上那块巨石,以手比划着弄箫的动作,回味着她吹-箫的样子,心想可惜自己不会吹-箫,否则便这样吹上一曲,岂不大妙?

正想着,手却碰上了姑父的腰带,一时想不明白,姑父为什么把腰带给了他,难道只是为了纪念?自己也曾经认真检查过,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得又想起姑姑和姑父,想起姑父临终前那迷离的眼神,长叹了一声。

坐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发现一条羊肠小道婉转北去,远处却是一方山谷,几户人家,心想今晚少不得在哪家借住一宿,那少女多半住在其中,再度碰上也未可知。怀着说不清的感觉,站起身牵马沿路而去。

行不到五七百步,便看到山脚下一家小院,四周是土石院墙,中间是一座木楼。那楼起在半空,只有一段楼梯可上,想是以防虎狼等物。

龙子西来到院子门前,见那木门已从里面拴上,正要朗声叫门,却听“吱呀”一声,小楼门开,从中出来一人。

龙子西一见那人,更加惊诧,不禁失口“啊”了一声。

你道那人是谁?却原来是那个因卖弓箭而被官兵追杀的青年男子!

那天在憩来京客栈龙子西曾见过他两回,又趴在窗前看了他多时,自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却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那人见了龙子西却不认得,警惕地问道:“这位小哥何人?来此做甚?”

龙子西终是少年天性,见他一本正经、紧张兮兮的样子,嘻笑答道:“在下非为何人,乃是骑马之人。来此也不做甚,只为寻马则个。”

那人听了一惊,缓步下了木楼,来到门前,端详了龙子西一会儿,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当下说道:“来此寻马?请恕在下听不懂小哥的意思。”

龙子西笑道:“那日在憩来京客栈门前,大哥好身手!不过,如果不是小可的马帮忙,大哥要全身而退,怕也不易。”

那人更加惊骇,徐徐问道:“那,那马,原来是小哥你的?”

龙子西道:“正是。不过,刚才说寻马那是戏言,小可来此却另有要事。”

那人眼见龙子西并非对己不利之人,换了脸色,急忙开门。

进得院来,龙子西看到靠墙拴着一匹高头白马,正是自己的那一匹。

那马儿见了主人,欢喜得前蹄刨地,“咴咴”长叫。龙子西不禁心头一热,心道这畜生倒也重情。

那人见龙子西盯着马看,顿时面露窘色:“当时事出紧急,还望小哥见谅。”

龙子西笑道:“算得什么?能够救人一命,兀得不是这畜生的造化?”

说着,两人互相做了介绍,那人原来姓华名彪字地宁。龙子西也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他。华地宁不是武林中人,并不知眼前这位少年,便是那位名头大大的飞虎大侠的儿子,更不知道龙子西小小年纪身负绝世武功。

当下把马安顿停当,上了楼来。楼里尚有一对老夫妻,自是热情相迎。华地宁做了介绍:“这两位是我姨母和姨丈,这位是龙小哥,那日正是多亏了他的马,外甥才逃得性命。”

见礼毕,那对老夫妻颇是好客,当下安排酒菜。华地宁连敬了龙子西几杯,报那一马之恩。老夫妻见他两人言语投机,心下欢喜,简单吃完了饭自进隔壁休息。

又喝了几杯,龙子西不禁问道:“那一日见华兄脱险,却如何来了这里?”

华地宁道:“愚兄本住在离镐京城不远的山里,那日脱险后,却是不敢回家,几经周折,最后来了我姨母这里。此事想来就可恨,我夫妻二人均是良民,一直以做些弓箭或者其他物事为生,哪里知道官家最近有了这么一个古怪的规定,结果遭此横祸?唉!想我那娘子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死得好惨!”

龙子西也是轻叹一声,问道:“小弟也不知官家为何有此规定,华兄可知一二?”

华地宁道:“愚兄原先也是如坠五里雾中,这些日子道听途说,却是搞清楚了原委。”

龙子西道:“究竟所为何事?”

华地宁道:“此事说来十分虚妄,实在气人太甚!小哥在京城可曾听说一个后宫奴婢几十年产下一女之事?”

龙子西点了点头。

华地宁继续说道:“都传宫中有一先王手内老宫人,怀孕几十年,前不久生下一女。宣王认为是不祥之物,当即将女婴处死。这倒也罢了。宣王对此却十分疑忌,召太史占卜,以测凶吉。那卦词中却有一句‘慎之慎之,檿弧箕箙’……”

龙子西不解:“慎之慎之,‘檿弧箕箙’?那是什么意思?”

华地宁道:“愚兄原也不懂。据说太史解释为,这一句乃是说,桑木弓箭和箕草箭袋,会给当朝带来祸患,要格外小心,所以宣王才下令禁止造卖。你说这不是胡说八道么?”

龙子西道:“原来如此!小可也听说那宣王如今骄奢淫逸,朝政日坏,却是不思悔改,反倒热衷于占卜之事,偏又信那卜官之言,常常弄出一些古怪的事情。当真是天道崩毁,草菅人命!”

两人说到这里,都是气不打一处来。龙子西又道:“华兄自是深受其害,便是小可,也有亲人遭了祸殃!”

见华地宁面露不解,龙子西继续说道:“不瞒华兄,那传言中的老宫女乃是小可的姑姑,那孩子并非什么怀孕多年所生的怪物,乃是小可的妹妹。”

当下,把陈渡与姑姑以及古庙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华地宁听了唏嘘不已,却对杜大人放过龙子西有些不信:“那杜大人真的没有再为难小哥么?倒也实在不易。”

龙子西点头道:“正是。小可后来才知道,那杜大人姓杜名伯,乃是当朝的上大夫,位高人贵,也是宣王对这女婴之事太过重视,令他专督此事,他才亲自带人追查。此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正直。那天见我姑父陈渡已死,自割了他的首级回去交差,允我将姑父尸身埋葬,并答应我事后会将姑父首级交给我,与姑父尸首合葬一处。还让我骑了姑父的马快快离开。听说那丘善的马队在路上见了姑父的首级便转回了京城。”

华地宁气得拍了一下桌子:“那杜大人倒颇正直,只可惜于事无补,你姑姑一家三口最后还是全部死于非命!”

龙子西摇摇头道:“非也。华兄听说的是,那孩子已经被处死,却是与真相不符。那王后只是派人将孩子扔进了河里,死还是没死却很难说。小可沿河而来,正是为了查找那孩子的下落。”

华地宁听了此语,惊得半晌做声不得。喃喃地道:“扔进了河里?莫非……莫非,那孩子正是被宫里抛弃的孩子?”

龙子西见了华地宁如此情状,急忙问道:“怎么,华兄见过那孩子?”

华地宁连连点头:“如果真的是她,岂止见过,那孩子正是为愚兄所救!”

龙子西大吃一惊,长身而起:“那么,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又在哪里?”

华地宁道:“龙兄弟莫急,你且坐下,听愚兄慢慢道来。”

当下龙子西耐住性子,重新坐下,听那华地宁徐徐说道:

“那一日愚兄力斗官兵,身中箭伤,多亏了龙兄弟的马才脱离险境。却是不敢走回家的路,反往河的下游奔去。一路奔来,丝毫不敢停留,一直奔了四五十里,到了河边,却终于支持不住,跌下马来。愚兄爬到河边,洗了洗伤口,又扯下衣袖缚住伤口。正料理着,却看见了一件大大的怪事!”

龙子西知道那怪事必与女婴有关,也不问他,听他继续说道:“只见远处漂来一个箩筐,奇怪的是,有几十只鸟儿护在上边,恰似用嘴衔着那箩筐往岸上拖,一会儿便到了愚兄面前。愚兄深以为怪,走过去赶开众鸟,捞上来一看,里面竟是个女婴!”

龙子西急急问道:“女婴?她可还活着?可发现筐里有甚物事?”

华地宁道:“那婴儿自是活着。愚兄看她之时,她竟发出啼哭。但眼见是饿得厉害,哭声甚是无力。至于筐中还有甚物,当时却是来不及理会。”

龙子西问:“后来呢?”

华地宁道:“后来,愚兄想此女落水不死,有鸟护身,必是大贵之人。愚兄已家破人亡,再无亲人,如能将她抚养成人,或许将来有所指望。便抱起她,却不敢回自己村里,也不敢沿河而走,便穿过河流,反身向南,直奔褒城。”

龙子西心道,那褒城离此却远了。

待要询问,听华地宁继续说道:“那褒城原有愚兄的一个相识,却是一时找不到。愚兄怕官兵追查,不敢停留,又来到了褒城附近的一处乡下。几十天下来,愚兄发现要抚养那婴儿却是一件难事。兄弟你想,愚兄一个大男人,哪来乳水喂她?只能胡乱喂她些什么。但那孩子实在太小,如何吃得下别的东西?整天价饿得直哭。也是这女婴命不该绝,恰好乡下有个叫姒大的男子,娘子刚刚生产,孩儿却夭折了,愚兄便将那婴儿送给了他。”

龙子西听到那孩子被人收养,有乳吃了,略松了口气:“除了孩子,那筐中可还有其他物事?”

华地宁道:“有。把孩子交给姒大的时候,在襁褓里见到了一个象牙镯,愚兄一并给了姒大,也是想作为以后相认的凭证。其他却是再没有什么了。”

龙子西听到“象牙镯”三字,越发觉得那个孩子正是自己要找的妹妹,不觉心下暗喜。问道:“后来又是如何?”

华地宁道:“后来,愚兄本想就在那里过活。但一来那里无亲无靠,二来也怕官兵什么时候找上门来,便又来此投奔姨母。以后那婴儿是死是活,却是不知道了。”

龙子西听完,略一沉吟,觉得那孩子必是姑姑的孩子无疑。却也更加担心,也不知那孩子是否安然活了下来,当下便生出了去褒地寻找女婴之念,问道:“华兄可知那地方叫甚名字?”

华地宁道:“那地方离褒城不远,愚兄记得好像唤作‘骆驼庄’,距此约有七八百里路程。愚兄知龙兄弟之意了。只是今日已晚,早些歇息,我们明天再做计较如何?”

龙子西道:“正是如此。”

当下草草吃毕,收拾停当,安排宿下。龙子西却是久久难以入睡,既为有了孩子的下落感到高兴,又不时为那孩子的安危担心。思来想去,恨不能即刻飞到那骆驼庄。

辗转反侧之际,忽听窗外似又传来隐隐箫声。龙子西一惊之下,心念转动:莫非又是那黄衣少女?一冲动,爬起来就要出去看个究竟。

手刚触上门栓,却又忽地想起,龙子西啊龙子西,你怎么恁地冒失?即便是她,可素昧平生,你如何与她厮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浮了呢?再说,刚刚有了妹妹的下落,你不想着如何去找她,却为一件与你毫无关系的事情分心,难道你忘了姑父的临终托付了么?

不由得撤回手,转向窗前,努力稳定心神。却听那箫声忽隐忽现,在这静夜令人心动,又哪里静得下心来?

龙子西轻叹一声,把目光转向窗外,见那月儿挂在林梢,早把如水的月光洒了一地。

次日,龙子西早早醒来,却发现那对老夫妻和华地宁早就起了。

洗漱完毕,龙子西穿上华地宁为他准备的一套干净衣服,那对老夫妻已将早饭做好,却蒸了满满一锅面饼,还有好些肉干。

龙子西心道:这个人家直恁地好,兀得不是为我准备的干粮?不由心生感激。

不一时,华地宁从外面回来,原来是一大早上山又采了好些果子。

饭毕,龙子西正要告辞,那华地宁却先开了口:“龙兄弟,如果没有你的马,我华地宁早做了刀下之鬼。昨晚愚兄与姨母、姨丈商量妥当,就由愚兄伴龙兄弟去找那孩子,助龙兄弟一臂之力,以报一马之恩,如何?”

龙子西大喜:“便是小可也有此意,却如何张得开口!既然华兄愿去,真正求之不得!小可先行谢过,报恩的话却是再休提起。”

华地宁道:“那一日愚兄来去匆忙,路径并未记得十分清楚。但愚兄既然去过,总强似龙兄弟你一人去找。”

龙子西道:“正是。只是须误了姨家的生计,让小可如何心安!”

便将出一些贝币送与老者,道:“小可颇有些钱财,华兄不在之日,两位老人家不须过累,这些钱足够应付三五个月了。”老儿推辞再三,龙子西如何肯依?老儿只得受了。

当下两人带了一些干粮、肉干、水果之类,各戴了一顶斗笠,龙子西骑了原先自己的马,华地宁却骑了龙子西骑来的马,与两位老人家告别上路。龙子西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此去到底能否顺利找到妹妹呢?

却说龙子西和华地宁直奔褒城而来。一路上,看不尽山清水秀。因为急着赶路,却也少不得风餐露宿。两人说着闲话,甚是投机。

路上,龙子西自然问起华地宁可曾学过功夫?如何那右腿恁般神勇?

华地宁道:“愚兄哪学过什么功夫?只是愚兄长年住在山里,翻山跃岭乃是常事,更兼经常与虎狼相斗,颇有些力气。另有一样,愚兄自十一二岁起,每日进山,都有一个习惯,用右腿踢树,久而久之,右腿自是力大。却没想到,十几年下来,如今碗来粗的树干,愚兄竟能一脚踢断,以后上山砍柴,倒省了斧头了!”

龙子西听了大笑。不禁想到,武功一事,原也这般简单,只要勤学苦练,终会成其绝技。这华地宁不曾拜师,却无意间练成此功,倒是比许多习武之人成就要大。如果再加指点,学些内功心法,当不失为一流好手。

心下便有教其武功之意。但一来华地宁比他年龄大,自己如何便要主动做他的师父?二来心思全在那女婴身上,暂且顾不了更多,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华地宁:“这里面记着一些武功心法,华兄先看看,必有帮助。”华地宁大喜,接过收好不题。

沿路无话。虽然龙子西的马是千里龙驹,但华地宁所骑的马却是一匹普通的马,加之多行山路,所以连走了十几天才进入褒城地界。

这一日,来到一处,乃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约有百十来户人家,看那酒肆、客栈、店铺等旗幌飘荡,也是一个热闹之地。

华地宁停马观察了一会儿,面露喜色:“据愚兄的印象,此处当离褒城不远。我们何不在此歇息,明日再找那骆驼庄?”

龙子西见天色将晚,点了点头:“华兄说的是。”

当下捡了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看那挑儿上写着“百事顺客栈”,名字甚是吉利,便进去要了一间客房。稍事休息,下到一楼用饭,却见早有三五桌客人正自吃酒。

两人捡了一个挨近过道的边座坐下,一会儿饭菜端正,那店小二过来殷勤斟酒,龙子西不禁问道:“小二哥,我们乃是远来之人,不知此处何地,去那骆驼庄尚有多远?”

听了这话,正吃酒的几桌客人一齐望过来,有人带着冷笑。

那店小二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一边斟酒,一边答道:“此地名为‘骆驼北庄’。距此往南约十里,便是褒城。我们这里围绕着褒城共有四座村庄,不妨一发说与客官知道。此骆驼北庄,乃在褒城之北。褒城东西约十二三里,另有骆驼东西两庄。褒城之南,却是骆驼南庄了。这骆驼南庄却是离褒城最远,距此约有三四十里路程。不知两位要找的是哪一个骆驼庄?”

龙子西看看华地宁,华地宁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道:“谁知却有四个骆驼庄!”对龙子西道:“却是一时想不起了。”

那店小二端详了两人一会儿,道声“奇怪”,连连摇头。

华地宁道:“我等来此吃住,又不缺你费用,如何便道‘奇怪’?”

小二笑道:“客官休怪,不过是小人随口而说。两位慢用,小的去招呼客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龙子西心下大疑,却想不明白就里,隐隐感到事情必有蹊跷。

正吃着,却见楼上又陆续下来了十几拨客人,饶是这客栈规模颇大,一时也是人满为患。几个人见这桌只有龙子西两人,便走过来坐在对面。店中几个小厮跑来跑去,招呼客人,煞是热闹。

龙子西将目光扫过楼下所有客人,不禁心中一凛,低声对华地宁道:“华兄看这些客人可有什么古怪?”

那华地宁虽然年纪大于龙子西,于江湖诸事却是少有经验,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

低声道:“依愚兄看,也无非是客商或者过往之人。不过,这里来往客人如此之多,似乎比那‘憩来京’还要热闹,倒是出乎意料,足见褒地自是繁华。”

龙子西笑了一下,没再言语。

其实他早已发现,这些客人除了有三五人是真正的客商之外,其他诸人虽然打扮各异,却都是习武之人,个个精壮,目光有神,更有四五位武功极高,看上去不在自己之下。哪有一店同时住进这么多武人之理?必是另有缘故。

再看自己同桌的几人,倒像是武功平平,便放下心来,当即打足了精神,一边饮酒吃菜,一边暗自观察。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忽听门外马蹄声响。须臾,店门一开,进来了三条汉子。

那店老板显然认识,刚叫声“斐大爷”,却见为首那人大手一挥,那店老板便不再言语。

只见那“裴大爷”立在门口,一边一个伴随背手站在其后。

“裴大爷”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各位英雄听真。在下乃是骆驼东庄尹庄主属下总管,姓裴名圳字济川。奉庄主之命特来通知各位。庄主对各位应约而来十分感激,本应直接迎各位到庄,但庄里小有不便,望各位海涵。庄主为表诚意,今晚各位的食宿一概由庄主应付,诸位尽管开怀畅饮,尽情享用。明日一早,我们三位便来相请各位到庄。”

众人听了此话,议论声起。一个大汉突地站起,说道:“我等听说那骆驼东庄更胜于这骆驼北庄,为何不约请我们到贵庄歇息,却在这里?是贵庄没有如此规模的客栈么?另外,总管刚才说贵庄小有不便,究竟何意?如果贵庄真有不便,我们倒是不敢叨扰。”

这些问题显然是众人共同的疑窦,便有多人随声附和。

裴圳再次抱拳说道:“实不相瞒,敝庄也有如此规模的客栈,只不过已经住满。那些客人与各位一样都是应庄主约请而来。不过,他们也只是先行住下,明日才能见到庄主。在礼遇一节,与大家绝无分别。至于这位英雄问道敝庄不便之处,告诉各位倒也无妨。却是我们庄主孙女今日满月,家中正自忙乱,只怕怠慢了各位。”

有人笑道:“却是要请我们喝喜酒么?”

裴总管道:“庄主只有一子,却是多年才得此孙女。庄主万分欢喜,视此孙女为掌上明珠。确有请诸位一同贺喜之意。”

又有一人站起问道:“我等一行六人,是天山剑派,没有得到尹庄主的邀请。但既是庄主孙女满月大喜,不知是否也可以前去一贺?”

那裴圳道:“尹庄主有令,来的都是客。不论是否受邀,只要是武林中人,一视同仁。穆掌门大驾光临,更加求之不得。如果各位还有其他问题,明日见到庄主自有分晓。各位尽情享用,在下告辞。”

说完,三人出屋,众人听到马蹄声渐渐远去。

旋即,屋里又恢复了喧闹。龙子西冲对面的汉子轻轻问道:“尊驾可知那骆驼东庄庄主是何等样人?”

那人道:“在下也不甚了解。只听说此人是一个大财主,姓尹名吉甫,家有千奴,存粮万斛。更有一样,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一双莲花绵掌端的是十分厉害。还有个什么绰号叫‘飞羽’。听说此人豪爽仗义,附近百姓多受其恩慧。你没听刚才那个管家说么,今天的花费他全包啦,何不尽情享用,只顾问这些怎地?”说完,自顾与几个同伴饮酒。

龙子西想了想,看了华地宁一眼,轻声说道:“今日赶了一日的路程,当真累煞我也,我们何不早些歇息?”华地宁会意,两人起身上楼,倒未引起过多注意。

进了客房,龙子西伏在窗前静听了一会儿,确信无人跟踪,回身对华地宁笑道:“华兄看我们运气直恁地好,赶上了有人请客。吃住不用操心了!”

华地宁知他说笑,道:“的确有些奇怪,这骆驼东庄庄主虽有孙女满月大喜,似也不必如此张扬。他为何要约请了这么多武林中人呢?”

龙子西道:“怪不得我们打听骆驼庄有人冷笑,那店小二也说‘奇怪’,想是今日有不少人与我们一样,都有如此一问。”

华地宁点头称是,问道:“那么,明日那骆驼东庄我们去也不去?”

龙子西道:“相约不如偶遇。既然被我们赶上了,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热闹。不过,兄弟之意倒要先找找那姒大究竟在哪个庄子。华兄不妨好好想想,可有头绪?”

华地宁想了一会儿,道:“那日到达褒城时天色已晚,愚兄连饿带伤,迷迷糊糊,依稀是往南而走,莫非是骆驼南庄?”

龙子西道:“管它是也不是,总是去看一看才好。”

华地宁道:“对了,经兄弟一说,愚兄倒瞧出来了,这些人来此八成都与那女婴有关。我们今晚便去骆驼南庄走一遭。如果不是,愚兄陪着兄弟找遍四个庄子便了,免得被别人占了先。”

龙子西道:“如此最好。”

心里却想,我们这么想,别人难道就不会这么想?即使今晚去,只怕早已来迟一步。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无论如何也要先去看个究竟。又想,自己显然把寻找女婴之事想得简单了,看来要找到女婴,还要大费周折。

约摸三更时分,龙子西起来先伏在窗前听了一会儿,确信没有异常,便叫起华地宁偷偷下了楼,骑马直奔骆驼南庄而去。

约行了半个时辰,早见到不远处夜色中一座村落,却是在山坡之上,后面是崇山俊岭,端的是十分险恶。

华地宁见了那山,拍手道:“兄弟,正是这里!愚兄已经有了印象。那姒大家在山坡最高之处,屋前有一棵高大古槐的便是。”用手一指,夜色中果然见那山坡之上,有一棵大树。

两人大喜,加紧步伐,一会儿就上了山坡,摸到了古树之下。抬眼望去,不禁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借着月光,只见院门歪倒,断垣残壁,空气中还迷漫着焦糊的气味,分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哪里还是一座完整的房屋?更无一个人影儿。龙子西当即担心起妹妹来。

华地宁低声说道:“这,怎么会是这样?”

龙子西道:“华兄肯定便是这里么?”

华地宁道:“绝无差错。兄弟你看门口这块大石,那晚愚兄还坐在上边稍事休息来着,肯定就是这里!”

两人下了马,进了房内。借着月光,但见地下一片狼籍,却是再无其他线索。

龙子西道:“依小弟看来,不像是大意失火,倒像是被人纵火焚烧,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华地宁道:“如此,在这里找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再行定夺。”

龙子西道:“说的是。”

两人便又悄悄返回了百事顺客栈。路上,龙子西的心越发沉重起来。

次日一早,众人用毕早餐,那裴圳和两个伴从便来相请。众人心照不宣,互不做声,随着那裴圳往骆驼东庄而来。路过一家“万如意客栈”,早有四五十人等在那里。龙子西心道眼见是住在这里的另一拨客人了。果然,两拨人会合一处,跟着那裴圳继续前行。

不一时,便看到一座好大的庄园。但见房楼数间,树木多多,青砖甬路,花草丛生,端的是景色秀美,好一个富丽华贵之地。众人且行且看,不时地传来赞叹之声。

进了庄园,来到了一座院落,四周是房屋,中间是好大一块空场。四周早摆下了几排桌椅,桌上放着茶果。

正对北门的则是一间大房,门前也摆着五把椅子和一张长条木桌,显然是为主人留的位置。那两侧却分别站了两名家丁,个个精神抖擞。家丁身后,却又放了两排木架,上边排列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器。

那裴圳招呼客人道;“各位先随便就坐,桌上物品尽管享用,在下这就去请庄主。”

众人便各自寻找座位,不一会儿都坐下了。院子里一下子多了百十来人,却仍然不显拥挤。

龙子西和华地宁坐在左边后排偏末的位置,后面仅剩一排,甚不显眼。

坐下,龙子西习惯地回身一看,一个少年坐在自己后边,却是脸上包着面巾。

那少年本也正盯着龙子西看,见龙子西回头看来,却迅速把目光移开。龙子西便也赶忙回过头来,不知怎么就又想起了那黄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

不一会儿,正房门开,走出三个人来。最前面的约有五十岁,衣着华丽,目光炯炯,三绺长须飘在胸前,微笑慈祥,却自有威严,龙子西心道想必此人便是骆驼东庄庄主尹吉甫老爷了。

随后而出的是一个约有六十岁的老者,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手中扶着一根木拐;再看第三人,龙子西大吃一惊,却原来是淮北“四马难追”的方家老三!只因那晚曾当面相斗,他又是被龙子西骨镖打中穴道的一个,所以龙子西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却搞不清楚他为何会在这里。

未及多想,尹老爷已经走到中间,却不坐下。那老者和方老三则坐在左侧椅上。右边两把椅子却依然空着。

只见尹老爷冲众人一抱拳,朗朗说道:“骆驼东庄散人尹吉甫感激各位英雄应邀赴会,让敝庄蓬荜生辉。在议事之前,还要再请两位到前面来坐。其他诸位就委屈了。”

众人一阵燥动,却不知所请何人。只听尹吉甫说道:“荆门金枪派杨勇杨老前辈和太原计刚计大侠请上前来坐则个。”

对面便站起一位老者,五十左右年纪,这一边也站起一位三十七八岁的汉子,两个冲众人抱一抱拳,表示承让之意,便走到中间右边两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尹吉甫却仍不坐下,又向众人介绍先坐下的两位:“这位是西域仙人马钦马老前辈。”

那老者却不站起,微一欠身,算是与大家打了招呼。又介绍方老三:“这位是淮北四马难追之一的方家老三,方捷方大侠。”

那方老三便与大家见礼。龙子西心道,也不知方老三看没看到我,他既没有表示,我且按兵不动。

却见那尹吉甫介绍完毕,方徐徐坐下,呷了口茶水,继续说道:“今日请各位英雄来此聚会,倒不是全为老夫孙女满月之喜。乃是有一件要事相商。此事却又说来话长,诸位可听说过‘晋梁双雄’么?”

龙子西一听“晋梁双雄”,不禁心下一动。那“晋梁双雄”乃是他父亲和陈渡师叔早年闯荡江湖的名号。

尹吉甫继续说道:“此两人一叫龙季,一叫陈渡。原也是武林中的一双好汉,名起于晋梁两地,称雄于中原诸国。后来,那陈渡进宫做了侍卫,那龙季却隐迹深山,杳无音信,八成已经作古。龙季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先说这陈渡,此人进宫后,却再无侠士之风,竟是不知廉耻,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为我武林抹黑。”

众人听到这里,眼见要说到正题,原先还在喝茶或吃水果的都住了下来。

只听尹吉甫继续说道:“诸位可知那陈渡做下什么事来?却是竟与一名宫中奴婢私通,还生下了孽种。更有一样,事发后竟胆敢抗拒抓捕,大闹王宫,杀了多人,逃走江湖。各位说,这是不是大逆不道呢?”

说到这里,众人议论纷起,多有指责陈渡之语。尹吉甫挥挥手,待众声暂息,继续说道:“如今,吾王洪福,陈渡已为我武林正义之士擒杀,可是,他的那个孽种,一个女婴,却侥幸逃脱。”

众人喧声又起,都在低声议论是哪一个武林人士能将武功高强的陈渡擒杀。

只见尹吉甫用手一指方捷:“为我武林除去此害的正是方家四兄弟!”

那方捷便站起身,将在庙中擒住陈渡一事说了一遍,却隐去了陈渡已然重伤在身,五人实施偷袭以及后来与龙子西遭遇等节,也没有提到杜大人。

众人听毕,又始议论,有的敬佩方家兄弟,也有的摇头不信。龙子西却想,那方老三没有把那天的事情和盘托出,不管因为什么,倒是暂时于我无害,不妨静观其变。

尹吉甫摆摆手道:“方大侠系杜大人门客,虽非官人,却也有着官家背景。此次来褒,正是带来了宣王的密令,委老夫暂为武林盟主,集武林众人之力,要拿那陈渡的孽种以正国法。我武林中人,自当以效忠天子为己任。今日正是要与诸位英雄商量此事。”

那方捷点点头,证明尹吉甫所言非虚。

早有人按捺不住,起身问道:“庄主可知那孽种现在何处?”

尹吉甫道:“老夫当然已经知道了那孽种的下落,否则也不会请各位来此相商了。”

龙子西听到这里,陡地增长了精神。

且说众人打足精神,听那尹吉甫徐徐说道:“那孽种本已被王后派人扔进了渭水河中,谁知却为人所救,送到了此间!”

龙子西与华地宁对视一眼,心道这个情节倒是不错。

忽然一人长身站起,问道:“可是送到了那骆驼南庄姒大家里?”

尹吉甫点头:“不错,这个孽种正是被姒大收养。”

又有一人起身说道:“那姒大家已经被火烧为平地,又哪里有什么人影儿?”

尹吉甫冷笑道:“这位英雄说得不错。老夫相信昨晚不止尊驾一人去过姒大家里。那孽种确是已经不在那里。要跟各位英雄说的,正是此一节。”

龙子西暗想,看来江湖上不止一人知道我那妹妹被姒大收养,我昨晚才去,实在是晚之又晚!不由得再次对自己小瞧了这件事情感到惭愧。当下也不及深悔,且听那姒大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尹吉甫说道:“在约请各位英雄之前,老夫已经打探到那孽种藏身姒大家里,便亲自带人去捉。谁想,却被一个小贼得了手!”

众人听得“一个小贼”,都是面露惊讶之色。

那尹吉甫道:“那个小贼乃是‘晋梁双雄’的另一个──也就是龙季,绰号飞虎大侠的儿子龙子西。那陈渡没有其他亲人,龙季的儿子为他出头正合其理。”

龙子西听了一惊,更是大惑不解:这是怎么说?什么让我得了手?难道昨晚我的行踪已经暴露?可昨晚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又何来得手一说?

突然想到,幸亏自己多年随父亲居住边隅,又是初出江湖,却是很少有人认识他。否则自己如此大咧咧的前来,倒不亚于自投罗网了!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暗叫惭愧。

忽听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问道:“尹庄主可看到那小贼了么?听说他深得其父真传,武功惊人,可是真的么?”

尹吉甫冷冷一笑:“老夫既看到他,又没有看到他;这小贼的武功自是不弱,不过,在老夫看来,也不似传说的那般厉害。”

有人不满:“庄主说话怎地似打哑谜一般!如何唤作既看到他,又没有看到他?”

尹吉甫瞅了不满的那人一眼,缓缓说道:“那天我等一行多人去那姒大家里,刚刚抓到那个孽种,那小贼却放起火来,趁乱便来抢夺。那小贼武功自是不弱,但我们数十名高手围攻于他,本已占尽上风,他却使了一种毒烟,让我们大受其害。结果让他抢走了孽种,连那姒大夫妻也被他救走。那小贼身穿白衣,却蒙着面孔。所以老夫说既看到他,又没有看到他。”

有人又问:“既然那人蒙着面孔,庄主又何以知道他是那小贼?”

尹吉甫道:“哼,那小贼好不猖狂!是他自报家门的。”

众人听完,又是一阵议论之声。龙子西则越发纳闷,一直在想,是谁冒我之名救了那姒大一家呢?他把她们又救到哪里去了呢?还有,为什么要冒我之名呢?

正想着,听那尹吉甫又开了口:“那孽种只是个刚满月的婴儿,一旦让她远遁,再要找到她可就难了。为今之计,还须尽快寻个对策才好。”

计刚道:“既然庄主说那小贼已经把那孽种救走,就不怕他们已经远走高飞了么?”

尹吉甫道:“这个绝无可能,所有离开此地的路都有老夫的人把守。这些日子却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动,说明他们肯定还在褒地。”

正说着,忽有三人站起,其中一人道:“尹庄主,诸位英雄,我们是‘秦氏三杰’,向来与官家无涉。我们听说那‘晋梁双雄’行侠仗义,并非奸恶之人。至于为何与官家结仇,我等并不知晓实情。因此,我们兄弟三个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我等这就告辞。”

那“秦氏三杰”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这一番话又引起了一些议论。稍倾,又有一些人站起,也表示不想参与此事。

众人只道那尹吉甫会不高兴,却听尹吉甫道:“此事原是与各位商量,老夫绝不勉强。不愿意参与此事的,敬请自便。”

闹哄了一会儿,走了二十余人。龙子西虽然不认识他们,倒在心里对他们大为感激。

待众声平息,尹吉甫道:“留下的便是愿意为吾王效力,对么?宣王有令,凡获得孽种者,赏钱五万,赐位为公;拿获那小贼者,赏钱十万,赐位为伯!”

众人听了此言,又是一阵喧哗,一大半倒有摩拳擦掌之意。

尹吉甫摆摆手道:“各位且稍安勿躁。依老夫之见,我们便从追查那小贼入手。如果各位再无异议,我们这就分派人马四处查访。如何?”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声叫道:“你们不是要找‘小贼’么?也不必费心费力到处查访啦,在下便是!”

众人皆吃一惊,一齐把目光转了过来。龙子西也循声回头,发现说话的正是坐在自己身后的那个蒙面少年,此时已自站起,不禁心中大疑。

那少年原有华地宁和龙子西遮挡,加之不少边远民族的人多有以巾包面的习惯,所以先前众人多未注意。此时少年现身众目睽睽之下,众人才认真看那少年,但见他身材不高,眉宇间未脱稚嫩,却自有一番英武之气。

众人多有看那尹吉甫者,似乎在向他求证此人到底是不是龙子西。

那尹吉甫点点头:“你那小贼果然大胆!各位不须怀疑,此人正是那飞虎大侠的儿子龙子西,那一日,正是他抢走了那孽种!”

众人一听,哗啦啦各自亮出兵刃,身边的几个人立即跃开,形成包围之势。

龙子西一看,被围的倒只有那少年和他们两个。

那杨勇看了看龙子西和华地宁道:“坐着的两位如果不是那小贼同党,就请让开!刀枪无眼,免得受了伤害,不是耍子!”

华地宁刚要说话,却被龙子西扯住,两个人也站起退到靠近大门一边,恰似堵在门口。心中不由得对那少年大是敬佩,不管此人是敌是友,敢于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身自认“小贼”,也真够大胆了。

只听那少年仰天大笑,声音极其清丽:“妙极妙极。我龙子西虽然承蒙各位错爱,得了个‘少侠’的名头,倒从未在这么多英雄面前露过脸。”

说着,缓步走到院子中间,一些人也跟着围了过去,却是不敢十分逼近。

那少年继续说道:“尹庄主,请你实话告诉我,你要找那婴儿,真的是为国效力么?就没有其他的目的么?”

尹吉甫朗声答道:“老夫爱国之心天神共鉴,岂容怀疑?老夫当然绝无其他目的!”

少年道:“好,好。各位都听到了,可要做个证见。”

众人听他说做个证见,一时不明就里,都是面带惑色。

那少年道:“各位只知‘晋梁双雄’了得,可知他们凭的是什么?”

那西域仙人马钦道:“‘晋梁双雄’的先人合创了一套剑法,那剑法精妙无比,曾助武王打败纣王,夺取天下,武王钦赐名为‘开天剑法’,他两人正是靠了此剑法才名扬江湖,横行天下。后来,此二人将此剑法发扬光大,撰成‘开天剑谱’,乃是‘上古三奇’之一,老一辈的武林中人哪个不知?”

少年道:“好,谢谢马老前辈。那么各位可知道,他师兄弟二人分开以后,那‘开天剑谱’做了如何处理?”

众人对此则大多不知,有人摇头,有人伸长了脖子静候下文。少年道:“此一节还请尹庄主说说罢。”

众人便把脸又转向尹吉甫。尹吉甫起身说道:“不错,这‘开天剑谱’的下落老夫却是知道。因为这套剑法太过厉害,二人生怕一旦为奸人所用,为害武林,便在陈渡进宫那年将剑谱一分为二,两人各持半部剑谱。”

少年拍手道:“多谢尹庄主说明。那么,家父的那半部自然是在我这里,另半部自是在陈渡师叔那里。可是,陈师叔已经被害,各位说,那剑谱该在何处呢?”

有人看了方老三一眼道:“不是被方家兄弟得去,便是与那孽种在一起!”

少年看了那人一眼,面露赞许,道:“不错。那么,方大侠有没有看到剑谱呢?”

众人便又看方捷。方捷起身道:“在下以我们四兄弟的性命作保证,并未看到什么剑谱!”

龙子西心道,这四兄弟倒是不贪,那日在古庙根本未提剑谱之事,所说倒是实话。

却听那少年说道:“据在下所知,淮北‘四马难追’素有信义,所说自然不是假话。既然如此,那半部剑谱一定是和那孩子在一起!那女婴的确被在下抢走,可是尹庄主刚才说过,在此之前,却是这位尹庄主先得到了女婴。而在下也以自己的性命作保,在那女婴身上并未见到任何剑谱。各位倒想想看,那半部剑谱哪里去了?”

尹吉甫“哼”了一声道:“你说你没有看到剑谱,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么?”

少年冷笑:“各位英雄倒想想看,如果剑谱和孩子都已到手,在下又何必到此涉险?”

众人便一齐把目光转向尹庄主,想是觉得少年所说大为有理,已经有一些人面露不满。

尹吉甫喝道:“小贼休要血口喷人!我等刚捉到那孽种,就被你夺去,那剑谱根本不是为老夫所得!再说,现在剑谱事小,擒贼事大,你莫要以为混淆视听就可以逃脱。各位英雄,此人已经承认他就是那小贼,也承认是他抢走了那孽种,今天,我们为武林除害的时候到了!”

一些人听了此话,哗啦啦又是一番兵器亮出的声音。

那计刚却忽地站起:“且慢!尹庄主,我们敬庄主是英雄,才受邀而来。那剑谱之事为何不事先说明?不管在不在庄主这里,这剑谱事关武林大计,却也应该由各位英雄商量决定才是!”

早有人连声称是。

那尹庄主听了此话,突然说道:“好罢,没错,那半部剑谱确为老夫所得。老夫原想等擒到女婴之后,再与诸位相商。也是不想过早暴露剑谱下落,引起无谓纷争。既然计大侠如此说,依老夫之见,不如就如此决定罢,今天谁能擒得了这小贼,这半部剑谱就归谁!”

众人都呼声“好”,一些人更是挺身站起,把恶狠狠的目光投向蒙面少年。

当下,一个身高马大的汉子抢进场子,手持一柄好大石锤,叫道:“就让在下领教你这小贼的功夫!”

龙子西再也按捺不住,低声对华地宁道:“大哥莫动。”

忽地跃进垓心,笑道:“你那汉子且慢!你先过了小可这关,再与少侠动手不迟。”

众人又是一惊。那西域仙人喝道:“呔!你那少年究竟何人?快快退下!”

龙子西笑道:“小可乃是这位‘小贼’的随从,名字嘛,实在不堪提起,只怕污了天下英雄的耳朵。少侠何等英雄,怎能一上来就与无名之辈动手?”

说着,看了那蒙面少年一眼。那少年却是半嗔半喜,“哼”了一声道:“我们可不要说自己何等英雄,今日的英雄可不少。”显是对龙子西刚才说那少侠何等英雄小有不满。

龙子西嘻笑道:“小人谨听教诲!”

龙子西说着这话,却想,那方家老三本来认识我,此时却为何不揭穿我?

未及多想,见那使锤的大汉早已气得哇哇大叫:“小子狂妄,竟敢说老子是无名之辈。告诉你,老子乃是黄河一锤,你不是没有听过老子的名号么?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言毕,抢上前来,大锤当头砸下。

龙子西早已瞧出此人力大,不可硬接,只轻轻往边上一闪,右脚飞起,早踢中那大汉小腹。

龙子西知道今日难免一场恶战,所以出手并不留情,虽然不是直取性命,却是只要伤到了,便让对方再无战斗力。只见大汉闷哼一声,一头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早有同伴扶下去了。

龙子西冲那少年一笑:“主人看小人这招可还行么?”

话音未落,却听脑后风响,已是有刀砍来。众人虽然都想擒捉“小贼”,但见这一下偷袭太过卑鄙,又极突然,不由惊呼。

却见龙子西向右后稍侧身,让过刀锋,左掌下劈,就听“当郎”一声,那刀已落地。龙子西左掌随即上扬,削中那人下腭,那人脸一仰,嘴巴大张,下巴脱臼,再也合不拢。

本来,龙子西一招击败“黄河一锤”,众人还未觉怎样,以为是大汉过于轻敌。眼见一人从后偷袭,却被龙子西连化解带反击又是一招制胜,不由得都喝了一声采。

接着,又有两名高手下场,龙子西初出江湖,早就手痒,尽把父亲所教施展出来,或二三十招,或三五十招,一个被龙子西点了要穴,一个受了内伤,却都不是龙子西对手。

众人一时未有再下场者。均想:眼见这“小贼”的“从人”都如此厉害,那“小贼”岂非更加了得?

见一时无人下场,尹吉甫缓缓站起。却见计刚一挥手:“庄主且慢,何劳庄主亲自动手?让在下会会这少年。”双足一用力,从座位上直接跃进场来。

龙子西看那计刚,不甚魁梧,却刚劲有力,特别是两只拳头格外地大,眼见是一把外家硬功好手,当下不敢怠慢,凝神待敌。

那计刚也不言语,看着龙子西,忽然左拳打出,直逼过来。龙子西挥拳相应,打在一处。

众人见两人转眼之间已经拆了几十招,却是一个刚猛有力,一个精巧灵活。又是几十招过去,龙子西人小灵活,见那计刚一拳打来,身形矮矬,却是从他胁下穿过,顺势一掌击中计刚胁下,那计刚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已是输了。

这下众人更吃一惊。那计刚乃是太原晋家拳高手,成名十年以上,却在百招之内败于一位下人之手,众人不禁大为惊异。

只见那西域仙人缓缓站起,道:“好,好!龙少侠一行武功绝高,天下英雄莫不敬佩。但今日之事,原非一般以武会友,乃是我正义之士为国除害。各位英雄听真,我们一起上,把贼人拿下!”

话音刚落,早有十几种兵器同时攻到,龙子西再不敢托大,早是拔剑在手,奋力接战。

那蒙面少年见状,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跃到龙子西身边,长鞭一舞,已有几人手腕中鞭,兵刃落地,但其他人则又围攻上来。

这一场的拼斗乃是龙子西下山以来的第一次硬仗,比那日力斗杜伯五人又有不同。

众人围攻之下,虽然一时倒也无法得手,但两个少年已是处于下风,那蒙面少年无暇施放毒烟,再想脱身却是不易。

正在危急之时,忽听马蹄声响,五六匹马冲进院中,一人大呼:“两位快快上马!”

却是华地宁不知何时把马牵来,一同来救的还有那秦氏三杰。龙子西不暇多想,趁着包围圈被撞开一个缺口,与那位蒙面少年分跃上马。

变起仓促,众人尚未来得及合围,几匹马已经冲出院子。华地宁和秦氏三杰向东飞马而去,龙子西本想随之东去,却听那蒙面少年大喊:“随我来!”便拨转马头,向北跟那少年而去,身后落了一地的各种暗器。

众人纷纷上马,却已然追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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