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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重头戏,由玉音香院头牌红玉演唱王之涣的《凉州词》。

李小听主持人报出歌名,很是好奇:《凉州词》是一首传唱了数十年的老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唱不出新意,不堪一听;而要唱出新意,又该如何唱呢?

红玉迟迟未出,众人并无不耐之感,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红玉平日的趣事。

过了一刻多钟,一个侍童上台,在矮几上安放了一把古琴。

又一个侍童上台,在矮几后面安放了一个锦墩。

大家以为红玉就要出场了,都引颈而望。谁知又过了一刻多钟,红玉才轻移罗步,跚跚而出。

红玉年约二十五六岁,身材略显富态,头挽一个云髻,身穿一条祼肩长裙,肩披一件大袖纱罗衫,脚踏一双锦罗靴,身上没有饰物,自显清雅简练。

论相貌,红玉清纯不及小玉,香艳不及绿玉,但气度雍容,宝相庄严,宛如贵妇。

对红玉的出场,众人皆报以掌声。

红玉移步台前,躬身答礼,俯仰之间,尽显优雅之态。

红玉缓步行至矮几前,跪坐在绣墩上。凝神静坐片刻,忽然一挥玉指,琴音随即响起,声音清越而绵长。

李小的心一下子被琴音拉动了,随着悠长的音符,飘起来,飘起来,越飘越高……

在悠悠琴声中,红玉轻启香唇,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在琴、歌相和声中,李小眼前浮现出一幅壮丽而荒凉的场景:黄河自高原奔腾而下,仿佛一条白练,与天相接,飘舞在白云间。万山丛中,一座孤城,掩映在狂风卷起的黄沙中,忽隐忽现。他茕立于孤城之上,用羌笛吹奏着思情万种的折杨柳曲。但眼前除了黄沙,还是黄沙,何曾见杨柳的绿意?

李小虽然尚在不识愁滋味的年龄,却也深深沉浸在了琴歌营造的意境中,他不仅看到了孤独,也看到了坚守。

他只是不明白:为何坚守?为谁坚守?

他不停地思考这两个问题,如痴如呆。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停了,歌声停了,李小仍在心底反复诘问:为何坚守?为谁坚守?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他终于清醒过来,从歌诗的意境中回到了现实。

这时,他听见“云州罗公子赏银五十两”的唱赏声,立即不假思索,对身边的侍女说:“赏银一百两!”

侍女吃惊地说:“李公子,您是说一百两吗?”

“是的!”李小说。

“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呢?”侍女问。

这时,李家奴从桌底下轻踢李小的脚,示意他再考虑一下。

李小却不曾留意,说:“不必考虑了,赏银一百两。”

于是,侍女开口唱道:“朔州李公子,赏银一百两。”

众人“嗡”地一声,显然都被惊到了。

李家奴暗暗叫苦:坏了!怕是要出事。

李小不知道,玉音香院有个规矩:打赏数额最高者,可获得受赏艺伎陪饮陪聊的福利。

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头牌的头筹依例应由贵宾拔得。

今天的贵宾是罗公子,侍女们事前已知会各桌次的客人。当罗公子喊出“赏银五十两”时,其他客人的打赏依例不应高出这个数目。

李小哪知道这些规矩,凭一时心意给出了重赏。

李家奴也不清楚这里的潜规则,但他留意到,众人都让着罗公子,因此提示李小让步。

李小没有领会李家奴的意图。

领会了也未必听从。

因为他觉得红玉的歌声值一百两。

不给足一百两,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意。

罗公子邀朋友聚会,让红玉陪饮陪聊是预定的节目,不意被一个外乡佬夺了头筹,心里的不痛快可想而知。只是碍于身份,不便当场发作。

他满面含笑,走到李小面前,拱拱手说:“李公子风度翩翩,出手豪阔,必是不凡人物,幸会!幸会!”

李小连忙站起身,拱手答礼。

罗公子伸出手说:“亲近一下如何?”

李小以为他是好意,就伸手与他相握。

当两掌相接时,罗公子突然使出大开碑手,猛夹李小的掌指。

罗公子的大开碑手是家传武功,力道刚劲,能断砖裂石。

李小感到一阵剧痛,急运功相抗。

李家奴见李小遇袭,伸指朝罗公子后背软麻穴点去。

但指至中途,忽然想到,罗公子的父亲是云州都尉,云州军同属大同军系列,大同军归属河东节度使旗下,河东节度使安禄山兼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深受皇上宠信,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如果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安禄山,祸患不小!

李家奴想到后果,连忙收招,寻思别的化解之方。

这时,侍女向罗公子行了个万福礼,婉言道:“罗公子大人大量,最能容人。李公子初来乍到,得与罗公子亲近,何其幸也!”

罗公子哈哈一笑,松开李小的手,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罗公子知道,流金镇接纳任何客人,但不容许任何客人闹事。自己虽为贵宾,也要适可而止,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免得到时候各方都下不了台。

李小抚着火辣辣生疼的右手,不明白罗公子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大概猜到,或许是赏银多于罗公子,伤了他的面子。

他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查案的,不是来听歌赏曲的。现在案件线索一无所获,反倒得罪了人,实在是太不谨慎了!

他向李家奴投去歉意的一瞥。

李家奴微微一笑。事已至此,后悔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红玉早已退场,舞台上一些打扮成小丑模样的人,在表演魔术、杂技。

李小无心欣赏,心里琢磨着,怎样去寻找线索呢?

这时,一个穿月青圆领短襦配同色长裙的侍女,行至李小身前,万福道:“李公子请了!奴家小翠,奉红玉姑娘之命,恭请公子移步后堂。”

李小怔了一下,不知红玉为何要见自己。

他用探询的目光看向李家奴。

李家奴微一点头。

李小便不再犹豫,起身随小翠向后堂行去。

李家奴也站起身,对侍女说:“李公子既去,老奴还是去前厅守候罢。”

侍女说:“无妨,客官尽可在此就坐。”

“老奴何等身份,岂敢据此尊座,与官人富者为伍!还是在外守候为宜。”

侍女便不再坚持,将他领至前厅。

李家奴选了个位置,靠墙站着,叉手侍立。

这个位置斜对着收银的柜台,虽然相距有十余步远,但李家奴已将官银的样貌记在心里,一打眼就能认出来。

侍女好心地给他搬来一个高杌子。他连称“不敢”,仍靠墙侍立。

侍女对李家奴的过分拘礼好生奇怪:这个地方才不管你是老爷还是老奴,有钱就是爷,没钱门都不能进。不过一想此人是初来,不识风俗,就不再理会,自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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