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镇离赵家村十几里山路，说是镇其实不大，不过是一条两三百米长宽的集市。

这里最大的建筑就是正中心的二层酒楼，一块菱形木牌懒散的挂在房檐上，微风吹过，一个酒字晃悠悠的翻转过来。时间还早，一个店小二百无聊赖的坐在门口打哈欠，时不时用肩头的毛巾擦擦脸，反正这时候没什么客人，索性倚着门口小憩起来。

街道两侧都是低矮的木房，简单的开个大的窗口就是门面了，他们大部分都是来这里收购药材和野味的商人，朝阳初升，陆续有门板打开，露出衣着整齐的身影，与来到这里的山民差别明显。

太阳勉强越过山顶，赵老四背着小石头在镇口处找块凸起的石块坐下，微微喘着粗气，在淡黄的阳光照耀下，额头上的汗珠仿佛露水般透亮。

小石头咕噜噜的眼睛四处瞄，对这里充满了好奇，不时进出的马车，衣着光鲜的商人，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最重要的是，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肉包子味儿，吃了一个窝头的肚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赵老四放下小石头，拿出旱烟又开始吧嗒吧嗒抽起来，小石头想要到里面去，赵老四摇摇头继续抽烟，小石头不敢离开爹爹太远，只能不舍的挪开视线在边上玩起了石子。

不一会，一个同样背着竹娄的汉子来到小镇街口，跟赵老四应该是相识的，两人点了点头默契的坐在两边。

那人竹娄里装的是个女孩儿，名叫丫丫，跟小石头一般年纪，两人很快玩在一起，孩童的笑声很快响了起来。

丫丫的父亲忍不住别过头也抽起烟来。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赵老四边上竟然聚集了二十多个汉子，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带了自家孩子过来。

边上的大柳树成了孩子的游乐场，此起彼伏的孩童笑声让不少来往的人都驻足停留，不过他们的眼神很奇怪，半是嗤笑半是怜悯。

来了！来了！

远处一个汉子紧张又兴奋的喊了起来。

四下坐开的汉子连忙把自己的孩子拉到身边，甚至还有人特地整了整满是补丁的衣服，恭敬的挨着站在两侧。

“石头，过来，到爹爹这儿。”赵老四把小石头招呼过来，紧紧扯住拉在身边。

感受奥那双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小石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仿佛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孩子们都靠紧爹爹住了声。

哒！哒！马车声越来越近，小石头个头低，被身边的大人挡住了视线，他努力伸着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等到了近前，小石头才看到全貌，这是由一匹纯白色的大马拉着的马车，比镇里进出的拉货马车高大不少，白马匹长的鬃毛垂在两侧，健壮的四肢稍稍绷紧，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便显露出来。

白马身后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侧面绘着不知名神兽，四方的车檐挂着华丽的饰品，就连驾车的老头都显得不凡，站在两侧的山里汉子都局促不安起来。

吁！只见驾车老者轻喝一声。

驾车老者手执短马鞭，一身灰色绸缎劲装，只见他一个侧跃便从车头跳了下来，足足一米五的高度落地后竟然连身影都未晃动一下。

老者轻轻打开车门，然后躬身跪在地上。

啊！一个捂着嘴巴刚睡醒的中年男人踩着老者的背下了马车，似乎是嫌弃地上的泥土，略皱了下眉头。

什么破地方啊，在车上已经颠簸一天了，整个身子骨都有些散，马有财心里不禁有些抱怨。

由于今天没风，马有财下车后空气中还散落着劣质旱烟的难闻气味，略显发福的他扇了扇鼻子，对周遭站着的汉子更是鄙夷。

瞥见这一幕，赵老四等人连忙把旱烟杆都掖到身后，深怕被这个贵人看见。

好在快要完成任务了，马有财大度的不跟这帮山民计较，忽的想起自己还有个好东西，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鼻烟壶，狠狠地用鼻子吸了几下，随即略显红润的肥腻脸颊舒爽的颤抖起来。

马管事，咱们早点开始吧，时间紧，还要去下一个镇子呢。驾车的老者此时已经站了起来，面露讨好的轻声说道。

马有财舒爽的劲头还没过去就被打断了，想要发脾气，可这车夫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亲信，只好不耐的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可以开始了。

他大略扫了一眼，略微让他失望，这里面的女童只有两个，并没有符合柳执事的孩子，心也就懒散下来了，索性由老者自己决定吧，将心爱的鼻烟壶拿到鼻前，那熟悉的舒爽感又来了，马有财整个倚着车厢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驾车老者见状缓缓退开马管事，面对这二十多个山里的汉子，脸色从讨好变成了严厉，仿佛从一只人畜无害的青蛙蜕变成了食人的猛兽。

被老者的眼光一扫，赵老四等人把头低的更深了，仿佛正视对方就是大不敬。

老者很满意自己的杰作，践踏这群淹没在尘埃里的人才是自己的主场。

你，你，你，把孩子抱过来，老者指着靠前的几个汉子命令道

当前几人不敢说什么，连忙把抱着自己小腿的孩子递了上去，有个孩子都吓得哭了起来，可他的爹爹却不敢言语，递过去后还长松了一口气，仿佛递过去的不是自家孩子，而是招惹的麻烦。

老者虽对这些汉子不屑，可检查孩子时却认真至极，四肢都捏一遍，没有丝毫不耐。

嗯，不错，这几个都合格，老者满意的捏了捏胡须，

接着是另外几个孩子，老者耐心的一个一个检查。

终于轮到小石头了，他有些害怕，双手紧紧抱住爹爹的小腿，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抬头祈求爹爹别把自己递过去，可让他失望的是，赵老四低着头一言不发，粗糙的大手不顾小石头的反抗硬生生递了过去。

总共二十五个孩子，包括小石头在内有十一个孩子合格，小石头不明白合格是什么意思，但是老者却把他们十一个跟别的孩子隔开。

你们不合格，回去吧，老者一挥手，十四个孩子如同受惊的小鹿一样奔回到爹爹身边，为了靠的更远些，甚至都藏在那高大身影的背后，刚刚出卖他们的身影此时成了唯一的避风港，劫后余生的他们只露出一个小脑袋一脸惊恐的看着小石头他们。

哒，哒，哒，又一辆马车过来，这是一辆更宽大的马车，但也粗糙的不像话，破旧的车厢都能看到里面的摆设。

两个同样衣着的精壮汉子停下了马车，将马车的缰绳绑在一颗树上，似乎是怕惊醒沉浸在幻想中的马有财，他们蹑手蹑脚的来到驾车老者跟前低声说着什么。

很快，小石头他们的命运还是降临了，只见老者伸手指了指被选中了孩子的汉子，待得赵老四等人走到跟前，从马车里取出一个托盘，刚好十一锭银子，每个五两重。

赵老四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就算是他的东家，平时花销也只是拿着如同黄豆大的细碎银子。

这锭银子足够他夫妻二人数年的开支，赵老四的眼睛被银锭的光芒占据，他颤抖着手跟着众人取了一锭，紧紧的攥着，仿佛只要松开就会失去，由于用力过猛，手指都有些泛白。

在他的感知里，冰凉的银锭如此灼热，烧的他内心都活跃起来，有了这锭银子，再要一个孩子也不打紧，至于小石头，他早已被银子的光芒淹没，消失在爹爹的心底。

也许是怕老者反悔要走银子也许是内心仅存的善念不敢面对孩子，赵老四等人在剩余十四个汉子的艳羡下拿着银锭快速离开了小镇，小石头的心也随着爹爹的离开坠入谷底。

剩下的汉子既庆幸没有失去孩子又恼怒孩子的不争气，为什么他们都合格而你没有，目送着马有财他们带着十一个孩子离开，众人被压抑的情绪也爆发出来，其中一个忍不住重重打了腿边的孩子一巴掌，仿佛真的是孩子不争气，他们不知道的是，内心的亲情已经被银锭的光芒占据，银锭成为他们再也甩不脱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