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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于地上围坐一团。

在李枕舟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情况下,好说歹说,孙三缄总算把书上的记录内容讲了个大概。

总的来说,这位黑蚺大仙并不是家喻户晓的妖物。

它的本体乃是条盘踞在老黑山的地头蛇。

数百年前某日的因缘际会,黑蚺吞下山中奇果开得灵智。

又不知从哪里寻得了一部法典,直修至初阳境,方才出山。

而山间灵异虽化人形,心性大多仍保持动物时的纯朴,所以按照人类的话说,他们做事很一根筋。

据那本杂纪记载,说黑蚺在世间行走数月后,便去了边关投军。

经过战场拼杀功劳积累,官至校尉,统兵数百,属于军队中的低级军官。

不久后,不知何故,本来前途坦荡的黑蚺从军中退下,回归故里。

因为他颇有些法术,平日里帮村民们呼个风,唤个雨,顺应节气,都还算管用。

有感其恩德,村民们自发供奉其为山神。

只是,这种山神是编外之人,不得朝廷认可,本质上更像是临时工。

说的好听是山神,说句不好听的的,就是个不入流。

所以自然更容易被人所遗忘。

“原来是数百年前的人物吗?”李枕舟看着黑蚺半零不落的神像,触目兴叹。

若书上记载无误,这位黑蚺大仙当是位善仙。

只是数百年前所有事迹,早已尘归尘,土归土,所留下的,不过一页纸张,寥寥百字。

甚至这百字,说不定都已失传。

因为据孙三缄所说,那本书还是他多年前偶然所得,后来一次搬家中,不留神随着木箱子一同落入滚滚江涛。

这种杂纪,大概率是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的手抄孤本,几乎不会有人对其有兴趣。

所以,有关黑蚺的生平,随着老一辈人驾鹤西去,或许真的在世间烟消雾散了。

孙三缄今日所言,恐怕比他平日里十日之语还要多。

并且在谈及黑蚺时,青年面上钦佩之色颇重。

可见书上所述内容孙三缄虽然没办法完美表达出来,但黑蚺于军中经历,定然很让人心折首肯。

但知道了这些信息,对于此地异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他们不可能唤出黑蚺,问个究竟。

就算是初阳境的修行者,经历如此漫长的岁月蹉跎,十有八九已寿终正寝。

留存庙宇的,只有泥身塑像这么个空壳。

李枕舟头痛的闭上双眼,想从今日所经历的一切中努力找出线索。

片刻安静后。

王胖子率先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泥土,提议道,“就剩里面那座后殿没有看了,要是还找不头绪,咱们哥几个怕是真得进山了。”

孙三缄出声附和道,“有道理,就是老黑山幅员辽阔,咱们三个如果进山,不如间隔一里分头行动,如此即可以增加搜索范围,也能互相照应。”

李枕舟睁开眼睛,冥冥中,他总觉得自己把握住了些蛛丝马迹,却又很虚无缥缈,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感觉,急的他抓耳挠腮,手在怀中直抓痒,活脱脱像个猴子一样。

“呼。”李枕舟一巴掌拍在地上,总算发泄出心中焦躁。

而此刻只单剩一个后殿没有搜索,反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见孙王二人要查看后殿,李枕舟便同样起身,一马当先的踩踏院中荒草,从无路的地方强行踩出一条路。

一时间,整个院落嘎吱嘎吱的踩草声此起彼伏。

相比前院与主殿的简单,整个后殿倒是要大上不少。

虽说同样的破烂,可几个厢房连成了一个类似别院的结构,推开木门,倒是让人觉得别有洞天。

滋啦啦啦啦。

因为干涩缺少润滑,门轴摩擦间,发出了一种类似鬼笑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若非在场都不是平头百姓,非得被这个声音吓的屁滚尿流。

饶是如此,李枕舟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心脏都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呼,这可比前世鬼屋探险刺激多了。”李枕舟头上的汗珠子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小花瓣。

冷月在天上撒满清辉,在满院的月华碎屑中,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然而李枕舟忽的变了脸色,即将迈入后院的右脚,在半空中戛然停止。

他机械式的低下头。

地上,只有一道影子。

他又缓缓转身,身后,空无一人。

无论王有钱还是孙三缄,都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这一刻,庙宇后殿门前,只剩他李枕舟,孤家寡人。

……

“冷静,冷静。”

李枕舟心里不停呼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王孙二人的修为,李枕舟绝不相信,他们会于悄无声息间被人解决掉。

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在先前的某刻,李枕舟通过某种媒介,被拉入了此处鬼魅幻境。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李枕舟在脑海里将今日过往之事如缕线头般,仔细过了一遍。

他忽然想到了刚才。

自己摆弄香火童子时,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然后略有恍惚。

或许从那时起,他便一步步从现实滑入深渊。

而若真如他所想,那背后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幻境之术,隶属于阵法大类。

无论人类修士还是山精野怪,皆有擅此道者。

而想要破除幻境,最常见的方法有两种。

第一种方法,是以起码高于对手一个大境界的修为,从内部生生用蛮力砸开。

李枕舟自然没有这个能力。

第二种方法,则是找到幻阵与现实交接的那一处界点,从界点处以力破之。

这个方法,倒可以一试。

醉里挑灯符,李枕舟新学的手段,正要拿出来一试成效。

前方院内石阶上,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一人。

他穿着一身比夜色还重的墨色帽袍,看不清脸,就这么岑寂的站在前头。

只是,李枕舟从他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

那是种在尸山血海中磨出来,压迫人心的杀气。

李枕舟后背泛起了一阵寒意。

那人的出现,他居然没有提前听到半点声响。

李枕舟手捏醉里挑灯符,刚要以真元为火点燃。

那个中年人,反而率先开口,声音冷清道。

“小子,收起你的花架子手段吧,外面没有修士接应,单凭你一张小小的破障符箓,不过萤火,安能与皓月争辉。”

“是吗?”

其实李枕舟并不完全相信那人的话,但手里的符箓也并没有点燃。

既然幻境主人现身,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李枕舟也不想单方面撕破脸。

他对着中年人拱手道,“晚辈一时不察,误入幻阵,并无打扰之意,还请前辈指条明路,放晚辈与两位同伴一同离去,我等日后绝不打扰。”

李枕舟态度恭谨。

那人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居然反问道,“怎么,不记得我了。”

李枕舟瞳孔一缩,努力回忆脑海里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

他的大脑不住的刺痛。

下一刻,那人摘下头上帽兜。

曾经记忆中的冰冷的猩红双眼,再次出现在李枕舟的面前。

“是你。”李枕舟心中悚然,然后强行镇定心绪,试探问道。

“那我是该称呼您为黑蚺大仙,还是山神大人呢。”

那种不似人的瞳孔,放在人身上,显得恐怖,可如果安在蛇类身上,便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又会出现在此处,身上的冰冷气息,种种线索都表明,这位便是庙中所供奉的,黑蚺大仙。

倒是那张脸并不如李枕舟想象中的苍老,反而是泥象上的普通中年形象。

被直接道明身份,黑蚺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再说话。

李枕舟因急于脱离幻境,反而主动开口继续问道,“不知前辈将我困至此处,有何要求。若是有香火贡品缺乏之事,可以同我说,我让外面那个胖子拉两大马车香烛都行。”

“若仍然不够,胖子他还可以为你再修庙宇,重塑金身,前辈千万别客气。”

反正崽用爷钱不心疼,李枕舟大开空头支票。

“不对,要是这么想,我岂不是比那胖子辈分挨了一大截,算了,管他呢,先出去再说。”

当听到香火,金身这些词时,黑蚺没有感情冰凉的蛇目中,终于罕见的有了波动,他低声的自言自语道。

“我该有多久,没有受过人类参拜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一百年,似乎已经久到记不清了啊。”

而见黑蚺并没有发难迹象,李枕舟浑身绷紧的肌肉稍稍松了些。

他开始思考黑蚺将自己拉入幻境的目的。

既然记忆中,原主儿曾与黑蚺见过,那么之后的原本的李枕舟死亡,现在的李枕舟鸠占鹊巢,难道亦与之有关?

又或者再进一步,此地上百村民的离奇失踪,同样与之有关。

本该守护庇佑一方风调雨顺的山神,行了恶鬼之事,听起来不太合常理。

可穷时奴欺主,乱时鬼吃人。

王朝世道乱了,气运根基松动,便什么事情都能发生。

只是从孙三缄讲述故事时的态度来看,黑蚺的为人应该不至如此。

“前辈?”见黑蚺有些出神,李枕舟不得不出声提醒下,自己还在呢。

黑蚺在这声提醒下,终于回过了神,他森森然的注视李枕舟,声音尖细又冰冷道。

“我困你至此,并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取回一件日前寄存在你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李枕舟心感不妙,动作隐蔽的后退一步。

“放心,老夫不是要你的命,而是。”

黑蚺眼睛一亮,有着诡异的光。

“存放在你体内丹田的,一道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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