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下午,二龙未有丝毫的懈怠,一丝不苟的写完试卷后,又逐字逐句的检查的检查了两遍,刚好结束铃声响起。二龙不急不忙的又检查了一下试卷上的姓名班级,才起身去交卷。
交了卷后,二龙又下楼到班里转了一圈。对于这个奋斗了两年的地方,说有太深厚的感情是假的,可这真要走了,却又有了太多的留恋和不舍。
走到校门口,二龙发现班长“猴子”已经带着一帮同学在门口等着了。
“猴子”是侯大中,二十一岁,那个年代同班同学的年龄相差颇多,最大的是“猴子”,最小的柴志远却是才十六岁,相差了整整五岁。
“猴子”个子瘦小,一双眼晴却总是习惯性的滴溜溜乱转。说起来,“猴子”这个外号还是二龙给取的。
那是刚上高中不久,有一天天气异常燥热,晚自修后同学们躺床上也睡不着,便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给同学们取外号。领头取外号的是班上最调皮的张二火,连老师都常常叫他“二货”,可能是因为平时确实是有点不学无术,所以给同学们取的外号大多却是食物。比如给赵燕取的外号是“小辣椒”、给张素娥取的是“素鸡”、给纪忠信取的就是“咸鱼”……。轮到给侯大中取的时候却是有点卡壳了,这时候二龙也有了点兴致,便说:“大中不管是形象还是动作都和猴子有点像呢。”于是,“猴子”这个外号就从此叫开了。
二龙自然也是有外号的,叫“刀削面”,是“二货”给取的,却没得到大家的认可,除了张二火偶尔会叫一下“刀削面”外,其余同学大都仍叫他李二龙这个大名。
这会儿“猴子”正领着一帮同学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暑假如何活动,无非是先到谁家,然后再到谁家这样一路玩下去。二龙听闻大伙儿这样安排,心忖自己家里这两间半房子和怀孕的嫂子似乎都不适合邀请一大帮同学来做客,便推说自己这两天就要出远门了,并对不能参加同学们的活动表示遗憾。同学们这会儿兴致正浓厚着,除了“猴子”说了声可惜之外,也没有别的同学再说什么。就连赵燕也只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多言。
夏天日子长,二龙到家时太阳还高高地挂着。赵燕本来说跟他一起过来的,却被二龙制止了,他说:“你爸妈这会儿肯定是等着你回去汇报情况呢,这个时候去我家不合适。”赵燕闻言,心想也是,便没再坚持了。
二龙走进院子,却见柳姑正一脸严肃地在院子里阴凉处端坐着,一身白衣的麻衣,手臂上套着一个黑袖箍,上面还绑着几绺麻丝,倒是映衬得本来白晳的皮肤愈发白嫩了。二龙一阵诧异,但旋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三龙头七,顺便要到娘的坟上去上坟了。
见二龙走近,柳姑伸手扬了扬手上早已备好的麻衣袖箍,示意二龙穿上。待二龙穿戴整齐,两个人便相跟着往后山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柳姑一直不吭一声,二龙本想找找话题,可一想去上坟还是严肃点好,便也闭言了嘴。只是眼睛还是不停的到处梭巡着,毕竟认真学习了这几年,这会儿一下子放松了,却是莫名的感觉到亢奋。
夏天的后山,是一片绿色的海,却没有多少高大的树木,除了一丛一丛的毛竹,便大多是權木和一人多高的野苎麻了,其中又以野苎麻居多。望江多水,野苎麻的长势自然更是凶猛。一眼望去,无边无际的都是绿色,偶尔有一阵风吹过,便翻起一层接一层的白浪。
野苎麻可以说是望江甚至是整个望村人的宝物了,前几年饥荒,别的地方不知多少人逃离故土或饿死路上。唯有望村人采了野苎麻的叶子,捣烂了,和上少量的米、面粉,揉时团或搓成条,不但可以果腹,还是味道不错的零食。就这样,度过了几年的饥荒。
野苎麻的作用当然不止于此,像柳姑这类心灵手巧的女人,还往往采了野苎麻,将麻皮剥下,放水里浸泡上几日,刮出其中的纤维,绩成线,再用来编草鞋、搓麻线、麻绳,甚至织成布做蚊帐、做衣衫……。像二龙脚下蹬的布鞋,便是柳姑用麻布做的底,用麻线密密地纳过,再上了麻布面的鞋面,结实、透气、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怕水。
二龙之前不止一次的想过,等学有所成了,得好好利用后山的苎麻做做文章。
不多久,走过一片苎麻海之后,有一片不大的空地,很奇怪的是这一块地连一根苎麻都不长,就连權木也只有廖廖的几根,更多的却是茅草,这便是二龙娘的坟地了。
走近坟地,二龙终于发现了那一块灰褐色的墓碑。墓碑不大,只有二尺见方的样子,可嵌在坟头,却是瞬间显得高大上了。这个年代,除了有钱人家,谁又舍得立这么一块碑呢?二龙脸上露出一丝激动和感激之色,这肯定是嫂子的手笔。嫂子,有心了!
二龙凑近前去,仔细观看上面镌刻的文字。忽然,他的神色凝住了。李大龙?怎么会有李大龙呢?
二龙转身,死死盯住柳姑,指着墓碑,声音低沉的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柳姑知道二龙心里这下的悲伤和痛苦,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呢,二龙一把抓住柳姑的肩膀,用力晃动着,嘶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柳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涌了出来,越来越汹涌,也许是因为吃痛,但更多的是因为憋了许久的悲痛。接着,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二龙看柳姑在地上无助的耸动肩膀,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自责,刚才有点太用力了,但嘴里还是在低声嘶吼:“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刻,二龙模糊了双眼,心剧烈的绞动着,一阵钻心的痛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紧接着,也瘫软在地上。
良久,柳姑止住了痛哭,从怀里摸出一张存折,塞在二龙手上,道:“就在三龙走的那天晚上,大龙他……。为了让你安心考试,我……。现在,我把矿里补的钱给你,以后,家里就由你作主了。”
二龙一边抽泣着一边听柳姑讲述,这时听柳姑说以后家里由自己作主,原本稍复平静的心一下子又躁起来,一把将存折摔在地上,吼道:“现在由我作主了,之前大哥出事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说完,转身朝山下跑去。
柳姑看着二龙跌跌撞撞跑下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悲伤、凄凉、痛苦、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