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飞快地穿过长长的隧道,原本很清脆的车轮和铁轨的磨擦声这时变得异常的沉闷。
离家愈来愈远了,二龙的心却渐渐的变得异常地沉重起来。车顶灯是早就亮了,这时候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如大出血后产妇的脸,凄白凄白的。
夜半的时候,二龙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睡梦中,二龙又见到了大龙,大龙正在大声地斥责着三龙,问三龙怎么这么不懂事,让嫂子一直操心着。
二龙远远地看着三龙有点变形的脸,那张脸又似乎是自己的,一会儿,那张脸又变成了大龙的。
二龙便极力的想走上前去,可怎么也走不过去。
最后,二龙就在自己的努力中醒了过来,却见车厢中几个妇女正在高声地唱着歌,依依稀稀可以听出,她们是在唱教歌,大致的意思是劝人们从善,不要只顾一己私利而影响别人。
二龙就觉得很好笑,在这三更半夜,她们还在大声地嚷嚷着,还有什么说服力去劝别人向善呢?
被吵醒了,可睡意还在,二龙努力的想再进入梦乡,可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尽回想着刚才梦中大龙的样子,却怎么样也想不起大龙说的是什么话了。
二龙便有一些懊恼,想去找那几个妇女理论,又有一些不好意思,就只好仄仄地坐着,索性用心地听那些妇女的歌声,渐渐地竟也听出一丝兴致来……。
车厢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车轮的摩擦声这时候也渐渐地清脆了起来。
二龙索性撩开车窗上挂着的帘子,看窗外灯标如流星般飞快地闪过。二龙的脑子里忽然闪出“过眼烟云”这个词语来,眼前的景色当然不是“烟云”,可过去的一切毕竟已然过去,而且,嫂子当时毕竟是为了自己的高考,避免自己分心,还犯得着再去斤斤计较么?
细想自从柳姑嫁到望江,虽然年龄比自己还小,可一直以来,她不仅恪守着大龙媳妇这个本份,还时时刻刻的关心和照顾着自己和三龙。说实在的,如果没有柳姑,这个家根本就不像个家。
二龙忽然觉得有点烦燥,便不再想,只痴痴地坐着,还看窗外灯标如流星飞快地闪过……。
火车上的早晨似乎来得特别地早,天色才刚刚有点发白,就有人拿着洗漱用具抢着去輿洗室了。二龙这时候还是觉得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就仍然呆呆地看着那些刚从梦中醒来的人们,或慵懒、或精神、或木然……。
窗外终于有一束阳光透进来。这又是一个好天气,二龙想。柳姑现在在干嘛呢?应该是起床做饭洗衣服了吧?她会不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一直没有休息?二龙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这么不管不顾的远行了。
坐在二龙对面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穴的、浓妆艳抹的女人,还露着肩膀和白白的大腿。从她一睁开眼睛开始,就皱着眉一支接一支地不停地抽着烟。二龙不禁在心里揣测着她的身份,从女人的外表上看,她似乎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可从她皱着的眉头来看,她又不应该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当然,二龙后来才知道,不正经的女人有时也会皱眉头的,并且,所有不正经的女人本来都是正经的。)。
就在二龙不停地猜测的时候,女人停止了抽烟,头转向了窗外,目光呆滞。与二龙同座的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老妇人看上去很慈详,总是带着笑容。从昨天中午上车开始,老妇人便一直认真地询问着二龙的情况,并且,关切地让他晚上睡觉要小心。
这时候,老妇人也醒了,醒了的老妇人也没有去洗漱,和二龙一样在认真地观察着对面那个女人。女人终于在他们的眼光中惊觉,回过头来对着老妇人嫣然一笑。女人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大大的杏核眼、弯弯的柳叶眉、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嘴唇略厚但唇线优美,只可惜看不到她皮肤的本色。二龙想,如果她不化那么浓的妆的话,应该会更漂亮,可惜了。
就在二龙走神的时候,老妇人已经开始了和女人的谈话。老妇人还是用极关切的语气问:“孩子,你有什么难事吗?”
女人没有回答,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一笑。二龙可以明显地感觉出她笑中的苦涩来,但他没有插话,他知道,自己在这时候插话是极不得体的。
老妇人又说:“孩子,我知道你肯定有事,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但你一定要记住,凡事要想开一点,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
女人听了老妇人的话,就有一点动容,眼中也有了一丝泪影。过了一会,女人终于开口了。她说:“大娘,谢谢你的关心,可我真的没有什么事,真的,真的……。”女人说到后来就有点嗫嚅了,最终哭出了声。
老妇人见女人哭了,连忙起身坐到女人身边,絮絮的开始劝说。二龙再也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但见到女人慢慢地哭声小了、停止了、平静了、笑了。老妇人也容光焕发地,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二龙就在心中猜想着女人的身份,猜测着女人可能碰到的是什么事,猜测着老妇人劝说的可能是那些话语。
过了一个站,女人就下车了。老妇人又回到原来的座位,絮絮叨叨地开始对二龙讲那个女人的事。
老妇人说:“那个女人其实是一个二奶,给人生了一个孩子,生完孩子后,人把孩子抱走了,给了她五十万,就不再让她看孩子了。她是因为想孩子才哭的。”
“太可怜了,太可怜了……”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二龙忽然觉得老妇人有点丑陋,(二龙一直是最讨厌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人的,虽然自己也很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有什么事。)便不再和老妇人搭腔。
二龙静静地听着火车发出的咣当、咣当声,忽然发觉,这原本单调的声音也是可以比人语声更优美、更动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