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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家族的队伍,像一条蠕动的巨蛇,缓缓绕过山丘,继续向黎明之城的方向进发。

直到他们残破的旗帜,彻底消失在荒野的尽头,妙玉这才放下心中的警戒。之前对峙时,霍尔神色的转换,几乎让她以为,马上就要面临一场厮杀。

其实在妙玉看来,这种陌路相逢,一言不合便要以命相搏,既没意义,也无必要。所以妙玉沉吟良久,终于忍不住向柳守则说道。

“柳道友,你我皆是修炼有成的修士,修身养气,又何必与这些俗人斤斤计较。方才若是动上手,最终吃亏的难免是我们。”

柳守则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反问道:“妙玉真人,若是在我们的世界,我们真元尚在,遇到这种无礼狂徒,你当如何处之?”

妙玉眉头微蹙,以她在修真界的地位和修为,遇到她的修士无不尊敬异常,敢于直视她的修士都没几个,又哪会有修士敢用无礼目光看她。妙玉知道柳守则为何发问,略微沉吟,仍是坦然答道:“若是遇到无礼狂徒,自当严惩。”

柳守则点头道:“既然如此,在这里又何必拗了自己本心。妙玉真人,或许你以前并未经历这种事,也未曾遇到过狂妄肆意之徒。须知对待这种人,我们的容忍退让,只会让对方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行事也会更加张狂。如此一来,我们仍是免不了动手厮杀的结果。

再者以我观之,这群人浑身戾气,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随行军中,也不见有平民跟随,想来城破之后,都是自顾逃命的自私自利之人。就算是我们与之动手厮杀,只需以雷霆手段击杀为首这群人,这支队伍便会分崩离析。即便有人前来围攻我们,只消多杀几个,杀到他们怕了,也就不会有人再敢来招惹我们。”

柳守则话语平静,但却蕴含着浓郁的杀机。

妙玉默默听罢,神色不置可否。心中不禁暗叹,随着和柳守则相处日久,越觉得他杀心过重。柳守虽然行事光明,待人温和有礼,但对于自己憎恶的人或事,很少会有宽容大度之心。

只要他认为是恶的,必然是睚眦必报,不会多出半点的容忍。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也极少会听从别人的意见。

妙玉缄默不语,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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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就在他们离黑暗地带还有三十多里的时候,他们看到前方一幅极度诡异的场景。只见远方的黑雾正在剧烈翻涌,整条黑暗地带的边缘,像是一条刚刚复苏的黑色蛟龙,翻腾不休。

大地也如同受到什么刺激,在以极高频率在震动,视野可及之处,平地生出一股股的飓风,这些飓风缓慢地移动,相互牵引,最终融合成数条巨大的龙卷。这数条巨大的龙卷风搅动着附近的气流,逐渐形成上通天穹,下接大地的庞大龙卷,昏暗的的漩涡中雷电交织,声势极为骇人。

龙卷风所经之处,无论是杂草树木,还是蛇虫小兽,全部被吸入龙卷之中,化为齑粉。

天空上厚厚的铅云密布,几欲垂落大地,仿佛仰头伸臂,就能触及上方云层。

世界由此也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二人见此场景,哪里会继续前行,皆是向后退去。

他们尚未退远,头顶滚滚雷鸣炸响,一场暴雨,如九天垂瀑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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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二人身上的衣衫,以及背后的包裹,全被雨水浸透。放眼望去,整片大地再无生机,已经化为一片泥泞的荒芜之地。

狂风暴雨彻底停歇之后,二人踏着已经成为沼泽的大地,继续向前行去。

在临近黑暗地带之时,柳守则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四下环顾,再转身看向来路,不由发出一声感慨。

“妙玉真人,你看,方才的暴雨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而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中,黑暗笼罩的范围,已经向南侵蚀了十余里地。希伯城主殚精竭虑,带领城众冒死抵抗的魔潮,只怕也是在做无用之功。”

妙玉闻言,当下留意观察,发觉果然如同柳守则所言,不由心中暗叹。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黑暗边缘。

二人自包裹中取出食物和清水,略作歇息。十多分钟后,二人互视一眼,各自抽出随身佩剑,向黑暗中并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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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中的世界,仍是那么的荒凉和死寂,干涸的大地,游荡的魔物,横亘在大地上的一道道无底鸿沟。

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外面的世界,也会被黑暗所侵蚀,最终都将沦为这般场景。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像希伯城主那样的生灵,他们都在竭尽所能的守护自己家园。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而已,根本无法逆转黑暗的侵袭,阻挡整个世界的沉沦。

二人都清楚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着什么,以及世界所注定的结局。他们虽然不是生于这个世界,但也莫名的感到一种悲哀。

这一次他们进入黑暗地带,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这里的魔物比起以往几次,数量要少上许多。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魔潮缘故,小型的魔物数量变得稀少,体型庞大的魔物,更是难得一见。二人小心躲避之下,行进速度倒也不慢。这比起以往进入黑暗地带,就要面临无穷尽的厮杀,实在要好上太多。

即便如此,二人向北走了一个昼夜之后,仍是遭遇到十多次魔物的攻击,连番激战之下,二人虽未负伤,但不免有些疲倦。所以二人在途中路过一处崩塌山坡时,便暂时停下了脚步,这里借着高低起伏的地形,可以暂时藏身,略作休整。

这片被黑雾笼罩的世界,除了遮天闭日的黑雾,就是阴寒刺骨的风。

二人寻了处避风点,打开自己的包裹。

里面随身携带的食物,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肉干,因为被雨水冲刷过,吃起来涩口无味,实在谈不上什么口感。妙玉只是浅浅吃了几口,喝了些清水,便开始闭目调息。

柳守则虽然也感到疲惫,但状态却比妙玉要好上许多。妙玉调息之时,他便留意四周,警戒魔物侵扰。

黑雾世界中的温度远比外界要低,那种独特的阴寒之气无处不在。二人昨日进来时就身带水渍,至今身上仍是潮湿阴冷。妙玉端坐地上,身体处于静止状态,不过片刻,便感到阵阵刺骨的寒意,向四肢百骸侵袭而来。

她开始尚且强行忍耐,想要以呼吸之法驱散寒气,但经过数次尝试,不仅无法驱逐寒意,身躯更感冰冷异常,整个人甚至开始轻微颤抖。

妙玉修道至今,早已无惧寒暑,何曾有过这种经历,她自是不甘心就此放弃调息,硬是强撑下去,但意志的坚定,并不能让她得以顺利调息,反而让体内的阴寒之气,堆积的愈发浓重。反复尝试过后,妙玉只得放弃,咬牙站起身来。

她不愿意在柳守则面前失态,强忍住浑身的颤抖感,冲柳守则点了点头,示意换他歇息。

一炷香的时辰过后,柳守则调息完毕,二人继续赶路。如此走走停停,又过了小半日的光景,当妙玉跨越一个斜坡时,步伐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修真之人,无论是身体的强度,还是协调性都远超常人,妙玉险些摔倒,可见身体虚弱,必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柳守则侧目望向她,妙玉的皮肤本就白皙,但现在看来,她脸色的肌肤却少了平时的温润,多了几分苍白。

柳守则出言问道:“妙玉真人,你……?”

妙玉以剑鞘撑地,直起身体,打断柳守则的问话,说道:“无妨,先前有些分神,没留意脚下,咱们继续走吧。”

妙玉的回答,让柳守则眉头紧皱。他其实早察觉到妙玉的状态有异,先前不问,是因为他了解妙玉的性情,知道妙玉虽然看似沉稳淡静,但实则极为自尊要强。

眼见妙玉已经率先前行,柳守则只得跟了上去。

二人又行了数个时辰,在途中遇到一只大型魔物,这是一只生有两只头颅的魔物,身躯庞大,似兽似虫,二人合力之下,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其击杀。

激战过后,柳守则见妙玉止步不前,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晃动,像是站立不稳的样子。柳守则心中微惊,只见妙玉面色苍白,双颊上居然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柳守则沉声说道:“妙玉真人,你我身处险地,若有不适,切勿逞强。若不介意,能否让在下把脉?”

柳守则语气颇为严肃,甚至可以说有着几分严厉,妙玉神色一怔,略微思索,便伸出手腕。

柳守则以食指中指并作剑诀,搭在妙玉柔软冰凉的手腕上,凝神辨别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

柳守则搭脉完毕,又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妙玉下意识的向后躲避,身体微微后仰,但转瞬反应过来,当即僵立不动,任由柳守则温暖的手掌,掩在自己额头之上。

柳守则轻轻一触,便收回了手掌,沉思片刻,回首向来路望了望,面上满是忧色。

妙玉竭力打起精神,问道:“柳道友,还请直言不讳,我这是怎么了?”

柳守则面有忧色,说道:“倒没什么大碍,应该只是寒气入体,阴阳失衡罢了。你先歇息一会,我需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修真之人,炼气淬体,阴阳共生,本该是百病不侵。

只是在这个世界,妙玉修为尽失,又不像柳守则那样,自小先经过师长悉心培养,炼气之时,也曾经历过肉身淬炼的种种过程。妙玉在没有真元的情况下,身体虽然比普通人要强,但毕竟无法再以真元调节体内阴阳。再加上黑暗地带的阴寒气息,本就对生灵有着极大的损害,如此机缘巧合之下,妙玉居然被黑暗之地的寒气侵入体内,此时已然如同患了重病一般。

柳守则满心忧虑,他知道,妙玉此时必是身体乏力,浑身冰冷,极其难熬。

其实寒气入体,的确不算什么严重的病症,即使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只要调理得当,静养几日,就能逐渐好转。

只是此时此地,四处阴寒,衣着潮湿,随时要面临魔物着的骚扰,哪里有静养恢复的可能?

他现在所考虑的,是不是要放弃前行,原路折返。但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也极为尴尬,正处于来路与回返的中间,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需要耗费几乎相同的时间。

眼看妙玉面色苍白,虚弱无力,状态都已经极差,要在这黑暗地带,再厮杀奔行两个昼夜,只怕病情只会更加严重,达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柳守则心中踌躇,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妙玉真人,你的七彩纱水火不侵,不然……”

妙玉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看向柳守则。

柳守则犹豫道:“我看你七彩纱展开数丈有余,水火不侵,应该有抵御外界寒气的功效。不如你以七彩纱为衣,这样虽不会驱散体内寒气,但也却不会加重,你也会好受一些。”

妙玉闻言,略一思索,立刻面色涨红,自脖颈处直红到了耳根。

她七彩纱的确能够水火不侵,此时正缠在腰间当作束带。但七彩纱之中有个纱字,顾名思义,乃是轻盈灵动,薄如蝉翼之物,又哪能当作衣服来穿?若是以七彩纱为衣,只怕是曼妙身躯若隐若现,还不给别人看了真切?

柳守则见她面有愠怒,知道她误会,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把七彩纱换了贴身衣物,用以隔绝一部分寒气,外面仍穿潮湿的衣物便是。”

妙玉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心知自己处于混混沌沌之态,思维已经没那么灵光,知道柳守则所言有理,当下举目四望,试图找个能够合适的换衣地点。

柳守则知道她在寻找什么,说道:“妙玉真人,我转过身去,你就这里换过衣物吧。你我若离的远了,若有魔物突袭,只怕照应不便。”

妙玉不置可否,仍是四处打量。

柳守则目力比她要好,他先前已经打量过,在这百米之内,尽是一片荒地,哪里有什么合适的遮挡物。但此时若是刻意出去寻找,还不一定要走上多远。

但眼见妙玉执拗,柳守则略微沉思,便抬起左手,指天盟誓:“妙玉真人,事急从权,我柳守则若是心存绮念,必定……”

“且住。”妙玉一声清喝,打断了他的指天盟誓。她自然清楚柳守则的品行,但即使如此,要她距离一个男人如此之近,更换自己的贴身衣物,仍是觉得极度不适。

妙玉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你……你转过身去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不知道是寒意上涌,还是心中羞恼的缘故。

柳守则转身,向前走了数十米站定。这个距离,刚好是他一个飞掠,剑芒所及之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随着身后悉悉索索声响传来,不过数十个呼吸的时间,妙玉便已换好了衣物。

“好了,我们走吧。”

柳守则转身望去,见妙玉拄剑而立,长袍的衣领处,隐约可见七彩纱的边角。她更换的贴身衣物,已被她塞入包裹之中。

柳守则仔细打量她的气色,见她精神略微好转,但面色仍是极差,心中有了决断,说道:“嗯,我们往回走!”

妙玉愕然,随即反对道:“不行,我们已经走了近半的路程,现在往回走,且非无功而返?况且往回走,也会花上同样的时间,不如继续前行。何况,我现在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熬了。”

柳守则摇头道:“继续向北,前方的路况如何,魔物多少,我们并不清楚。若是再遇到些无法飞掠的鸿沟,我们便只能绕道而行,那样所花费的时间,恐怕只会更多。我们还是原路返回更加妥当,至少我们清楚,来时的路况,以及需要消耗的确切时间。”

妙玉沉思片刻,仍是坚持道:“那支霍尔家族的队伍既然能够过来,前途必定不会太过坎坷。另外七彩纱的确隔绝了外界的寒气,我撑得住,柳道友,我们继续前行!”

妙玉神态坚决,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柳守则迟疑片刻,只得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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