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归跟在妹妹后面走到厨房,将饭盛上挨个端上餐桌。
“爸他没有回来吗?”坐定后,暮云归看着桌上的两人问道。
“之前打了电话说今晚加班,让我们先吃,应该快了。”母亲回答道,并不时透过餐桌旁边的玻璃窗朝外看去,转头看见女儿将平板放在餐桌上,打算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皱眉呵斥道:“吃饭就认真吃饭,不要看电视。”
“我这是一心二用,不然吃饭的时间多浪费啊。”暮云姝不服气地犟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么快就忘记上次吃饭的时候,因为看电视太入迷将鱼刺卡进去的事情了吗?”看着自己女儿嚣张的模样,妈妈开始述说女儿的黑历史。
然而在母亲多年的历练下,脸皮已经奇厚无比的暮云姝,当然不会乖乖听她的话:“这次不会了,这个电视没有那么好看。”为了增加信服力,她朝着暮云归努嘴,“哥也看过,不信你问他。”
“没看过,不知道。”暮云归没忍住拆她的台,脸上稍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现在他看见的场景和平日里他在家与家人们相处的场景相差无几,连母亲和妹妹可能会说出的话,曾经妹妹被鱼刺卡住的事,都对应着他的记忆,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难道是想要让我沉浸在幻想当中不离开吗?暮云归思考着这个房间的用意。
正说说笑笑聊着天,门铃声忽然响起。
“我去开。”暮云姝连忙从凳子上面跳下来,在哥哥和母亲的双面夹击之下,他根本不可能说过他们。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溜走,等待会儿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张自然也就揭过去了。
暮云姝熟练地拉开门,撒娇的话语对着面前的男人脱口而出,“爸,你回来得也太晚了。”
“今天太忙了,”穿着白衬衫西装裤,佩戴银边眼镜的男人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将公文包递给女儿,一边准备进屋换鞋,“好香啊,今天晚饭吃的什么?”
“吃的红烧……”暮云姝长着嘴,声音忽然卡在嗓子里,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的视野遮盖上一层红色帷幕,刚才还对她笑,摸她头的人,心脏处有一把红色血刃捅出,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他注意着自己父亲的每一个表情,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根本听不清声音,时间过去了短短几秒,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父亲的身体靠墙滑下,最终倒在了地上。
暮云姝想要叫喊,却只能听见自己哑了一般如蚊子般细微的声音,以及破风箱一般的粗重喘息,此时她的嗓子根本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亲眼见证自己父亲死亡的经历,让她几乎吓破了胆。
她想要关上门,她想要去找自己的哥哥和妈妈来帮忙,她想要抓住那个凶手,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她已经害怕地动弹不得了,双腿无力地发抖。
起来!快点动起来,她在心中大喊着,但身体却根本无法作出相应的回应。
那团黑影很快便从父亲胸口的伤口内钻出,慕云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往后退后一小步,身体撞在鞋柜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小姝、老公,怎么了?”听见这个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母亲筷子上夹着的菜更是直接掉在了桌子上,她一边用纸巾收拾,一边朝着两人的方向大声喊道,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声音回应她,在绝对的安静当中,两人终于听清了从门口传来的微弱的哭声。
暮云归立刻就意识到出事了,他猛的蹿起来往门口跑去,白墙上的大面积血迹遮住了暮云归的视线,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浑身沾着鲜血,惊恐万分的妹妹,门外地上歪着的那只黑色皮鞋,以及正从地上朝上窜出,凝结着浓重恶意的那一坨黑影。
他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只能够听见自己雷鸣般的心跳声。恍惚当中似乎只过去了几秒,却又像是过去了几天那样漫长。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怀中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妹妹,不远处的父亲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就在刚才黑影扑向妹妹那一刻,他使用了异能却根本毫无效果,他站在原地,目睹了自己妹妹血溅当场的场景。
脑海中已经忘记了这里是否为幻境,他已经痛苦得无法自已,身体不受控制地冲着暮云姝的方向飞扑了过去,但依然是晚了一步。
女孩的胸口上正插着一把尖刀,他想要将它拔出来,却看到了暮云姝脸上痛苦的神情。她喘息着,眼神已经涣散了。
暮云归注意到他胸口的皮肤正不正常地鼓动着,像是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游走。面对着这一幕,他毫无办法。
大脑空白了一瞬,他颤抖地摸出了手机,心里向不存在的神明祈祷着。
手指因为颤抖,碰撞在玻璃屏幕上发出“咯咯”声,输了三次才将电话打出去,现在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够想到的求救对象唯有陈清。
漫长的铃声之后,暮云归终于接通了电话,“陈清,我家……”
“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机械的电子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他将手机扔在一边,再次尝试使用技能,他想要将暮云姝封印在影子中带走,尽管他心中清楚,那只有维持几秒的影子化的技能,根本对妹妹的伤势起不了什么用处,但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种时候,即便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更何况母亲向来十分敏锐。在刚才暮云归离开餐桌的同时,母亲只晚他一步,也前往了门口。
她隔着一段距离,呆呆地望着这边,然后跌坐在地上,也没有浮现出疼痛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傻掉了一般。但暮云归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便收回来目光,这种时候他实在无力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即便是对着自己的母亲,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击穿了。
但无论他尝试多少次也依旧无法使用异能,最终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将自己手腕的袖子折了上去。本该有着一处红色漩涡印记的皮肤上干干净净,只有一颗从出生时便一直存在的红痣。
和任务世界的联系消失了,他现在不再是驭诡者。这一次他并没有呆愣太久,或许是在之前无法使用异能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当中多少已经猜到了。
他用另外一只手将手腕攥住,终于停下了颤抖。现在需要做的是冷静,暮云姝已经绝无生还的可能了。眼眶当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了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一抹,将暮云姝轻柔地放在了地上。
手掌撑着大腿站起来,走上几步,走路的姿势终于不再那么迟钝,他跑过去拉住妈妈的手,想要带她离开这里。
对方已经完全呆住,甚至无法回应他的动作。他只能将她背在自己的背上,跨过地上的两具尸体跑出了家门。
本来他还担心离开房子的时候会受到袭击,但幸好这件事情并没有发生,但就在暮云归放下心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心口一疼,他迈步的右腿一僵,整个人连着背上的母亲一起跌倒在地上。
他条件反射般的伸出胳膊垫在下面,想要减轻落地时是对母亲的伤害,却接住了满手的血。
倒在地上,和母亲涣散的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终于崩溃了。他倒在地上彻底放弃了抵抗,只是朝着自己刚才来时的方向望去,想要看一看将他们置于此种境地的诡异,究竟是什么样子。
入眼的是一双红色漆皮皮鞋,是小女孩的尺寸,朝上看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大半的身形,正脸被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遮挡住。他心中一惊,这正是自己经历过的,前两个任务当中的诡异形象的结合体。
在他看清诡异形象的那一刻,周围的场景起了一条条裂痕,先是从天空,再到远处的房屋,然后是身旁的地面,最后是旁边母亲的脸上。如拼图般破碎的母亲的脸,成了暮云归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当他自己身上也布满裂痕的瞬间,整个世界轰然碎裂开。他在地上躺了半晌,这才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出现了变化。
这是一间普通又狭小房间,墙壁、天花板,包括地面都是镜面,角落的灯让整个房间的光线显得有些昏暗。他望着天花板中的自己,感觉那个脸上蒙着一层阴影的人,让他陌生的不认识。
过了好久他才想明白,自己感到陌生的原因,是因为那人正在哭。
他保持着将头埋在膝间的动作坐了好久,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微微还在泛红的眼眶昭示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伸手捡起了房间正中的那一把钥匙,推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他终于弄清楚之前那些人在这个房间当中经历了什么了。这个房间本质上没有任何危险,但是进来之后会进入自身内心深处最害怕的幻境,如果不能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便会陷入危险。
从前他心中最害怕什么暂且不提,自从成为驭诡人以来,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自己在无意中将诡异带到了家人的身边,导致他们陷入危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幻境让他认清了自己内心的弱点,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对待诡异不能袖手旁观,在现实当中,他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