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始终冲刷着这座城，河边的柳树还在随风摇曳着，一切似乎都没发生变化。

高二下学期快结束了，在班主任的操控下，在开学典礼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他把“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给了一直是班级倒数第一名的周翛然，柳志青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震惊，班里那么多优秀的学生，德才兼备的、为人谦逊有礼的、热情开朗的、孝敬父母的，还有成绩拔尖的——这样的人不光齐追一个，而他却在不进行班级选举的情况下给了到处找男朋友，成绩垫底的这位同学，柳志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找同学核实了一下：“我没听错吧，市级三好学生，市级，不是校级，是那个一直没被正常淘汰掉的人？”在得到肯定答复后，柳志青感觉齐培桦是一个“昏君”，“昏君，昏君！我一定要离开他！”柳志青重重地摇着头自言自语道。

其他班的三好学生是经过全班选举出来的，当然，最后都被周翛然淘汰，周翛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入重点班——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的话。

柳志青不知道是第几次“再也无法忍受”齐培桦了，他终于鼓起勇气把进入高中以来齐培桦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不光不为他感到难过，反而问道：“老师怎么会有错呢？你是不是想多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听班主任的话啊！”

什么？不光不对恶魔提出批评，还让柳志青好好听恶魔的话。柳志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反驳，但是很快又闭上了嘴巴，他知道一切的额辩论都是无效的。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深深的绝望。血泪般的倾诉，居然换来了这样的一句话。他不能怪自己的母亲，他知道母亲不是故意的——一直以来母亲都太善良了，再加上一直以来所有的老师都喜欢自己的儿子，她暂时还不能相信真的有这样的老师。

当然有了，不然教育部不可能在七八年后制定一些措施保护青少年学生的合法权益，合理约束部分教师的不良行为。

柳志青感觉这两年过得飞快，他后悔了，不应该在乎班主任的言语，应该无视那些扰乱他心志的人和事，在很久以前决定留级时就应该当机立断。

班主任找到了他，问这个曾经的年级第一名是否想转去普通班——此时学校并没有按照“末位淘汰制”淘汰他。班主任的理由是“看你最近压力有点大。”他想留级，犹豫了一年了，这次终于下定决心，只要留级，重新拾起高二荒废的知识，他一定能再创辉煌，重新成为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

班主任表示会跟校长沟通并帮助他。

柳志青找到了校长，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讲了很多，讲到自己曾经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讲到奇怪的班主任经常无理由严肃骂他，讲到班主任多次当众把他当“一个不存在”的人，并说自己是“瘤子”，后面，他还打算讲很多内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还说过一句话：“校长，我想留级，您就当照顾一下一个当初的人才，只要您同意留级，我的一生可能都会改变！”

但是校长明显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头脑简单的柳志青不知道，这些内容，马上就会被转述给齐培桦。

“你……你给我看看你的排名。”校长打断了柳志青的讲述，虽然柳志青刚讲完高一第一学期的事。

“你成绩不错啊，还在年级第80名。”校长说。“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差很差的成绩了。”柳志青的眼里满是渴望。

柳志青继续讲着。“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我不给你讲，你已经讲了十五分钟了，就算是我给领导汇报情况，也要注意时间，你讲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这些内容，我是不可能给你留级的，很多学生都要留级，我一碗水要端平，不可能只给你一个人留级，这样对其他学生不公平。”柳志青看校长十分严厉，便不再说话，他留下了提前给校长写好的信——一封文采飞扬、感情真切、说理清晰、书法一流的信件，他在用书法暗示校长：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学生，自己现在的成绩是多么可惜，只要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定会成为新的年级第一名，学校现在最重视对优生的培养，而我，就是一个优生苗子。

他不知道，苗子有很多，就算不是他，也有别人，他并不是不可取代。

柳志青离开办公室后，校长继续看着那些名列前茅的学生名单说：“今年这批学生，还是很优秀的，明年的高考，应该会不错，你们要多多关注这些前三十名的学生。”

柳志青失落地回到教室，他突然想到班主任说过会帮自己留级，他马上找到班主任问道：“我跟校长讲了自己的想法，校长说一碗水要端平，不同意我留级。”“既然校长都说了一碗水要端平，那我也没有办法，这样吧，我再去问问校长。”班主任说。

过了几天，柳志青一直在焦急地等待，他渴望校长能可怜可怜自己这个人才，能答应自己的请求，可是，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场无端的、突然的责骂。

这天，大家正在做早操，同学们正在按照广播指令做着各种动作。这时，柳志青突然看到班主任径直朝自己走来，“是不是有消息了？是不是同意了？”柳志青猜测到，他以为班主任会悄悄告诉他一个令人激动或者失望的消息。

很明显他想错了，齐培桦根本不是这样的做事风格，这次，他又在柳志青一头雾水、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柳志青送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给我听着！”柳志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责骂吓了一跳，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啊？”他觉得莫名其妙，同时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知道班主任又会对他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不得不说，柳志青“我没做什么错事”这个想法极其幼稚，他一时间没想起来——班主任骂他从来不需要理由，就像他喜欢别人不需要理由一样，好像一切都是看自己的心情。

“你给我听着！”这次班主任更加大声了，讲话台上几位校领导的目光也被深深吸引过来，他们想看一看是一位怎样恶劣的学生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们都打算走下来亲自处理这位“问题严重”的学生了。旁边四十米内的学生——高二1班的，其他班的，全部放慢了自己的动作，目光死死地看向柳志青，他们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志青紧张极了，他像被刀砍去了灵魂一样，整个人仿佛矮了一大截，他脸上的汗珠就快要掉落下来了，他一动不动，仿佛身处于一个自己从来没来过的世界，他想马上找个地方钻进去，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此时的自己。他全身仿佛被烈火灼烧一样难受，他像一只即将被狮子追上的羚羊一样无助。

“校长不同意你留级，你给我就在这个班好好学习！”班主任怒气冲冲地吼道，吼完就走了，把柳志青一个人留在那。柳志青呆若木鸡，旁边的学生窃窃私语：“这人怎么了，犯了什么错误，一定犯了什么很大的错误吧，不然这个名师怎么会这样骂他，这人一看就不像好学生，长得那么帅，肯定是早恋了……”各个班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正要下来严肃处理“问题学生”的领导到现在为止都没搞清楚柳志青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便把伸出来的脚缩了回去。

同学们都走了，柳志青一个人站在那里，“嘿，广播操都结束了，站着干嘛？”直到一个学声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像孤魂野鬼一样走到教室。

班主任从不会把他叫到办公室批评，当然，对别人是可以的，而且是“全体别人。”

原因是什么呢？确实没有人知道。

某一天，班主任把一个女生叫到办公室骂道：“你为什么谈恋爱？你不知道不可以谈恋爱吗？”女生正要说话，又被他骂了三十分钟，最后，女生说：“那人是我哥哥，来给我送生活费。”

这天黄昏时分，周翛然和齐追在校园里散步，楼上的学生一直看着这对“眷侣”，班主任走过来说：“赶紧进班学习！”

“既然无法留级，那一定要转班，我实在不能再在这个魔窟了，我的整个高中都会被彻底毁灭的，我太可惜了，我一定要转班。”柳志秦突然想起班主任跟自己商量过“转班”的事，就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找到了一名优秀的班主任。高一2班的班主任许一鸣本不打算接纳柳志青，因为这涉及到他在学校的人际关系问题——毕竟齐培桦是他的同事，柳志青连续找了他四次，并表示自己实在急需马上换个环境，但是不见成效。

在柳志青第五次去找他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年级组长赵光书，他就像看到新的希望一样，径直向赵老师走去，赵老师早就注意到这个来了很多次的学生。

“来吧，说说你的情况，你为什么要转班？”赵老师问道。

“我必须马上换个环境，我要从头开始，我是个优秀的学生。”柳志青说。

“可是你为什么要主动从重点班转到普通班呢？”赵老师问。

“我觉得许老师的班级也很优秀，我早就听说许老师，而且，只要我努力，就算在普通班，也一样可以名列前茅。”柳志青说。

很显然柳志青并没有说服赵老师。

“你叫什么名字？”赵老师慢条斯理地问道。

“柳志青，我叫柳志青。”

“你说什么？你叫什么？！”赵老师突然激动地问道。

柳志青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叫柳志青啊。”他又说了一句。

“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年级第一名柳志青，你高一时候的成绩还是我写在黑板报上的！你怎么会……你快点把成绩排名给我看！哦，你没有这个！”赵老师由于过于激动导致言语有些混乱，他边说边从抽屉里快速地找到成绩单，他仔仔细细地，一行一行的找着柳志青的名字，终于，他找到了，他定定地看着柳志青的各科成绩，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你实话告诉我，你的成绩到底是怎么下降的？”赵老师缓缓抬起头看着柳志青，眼里满是疑惑。

他并不是柳志青的老师，他一天都没有给柳志青上过课，但是他很珍惜人才。

柳志青把他上高中以来的故事讲了一遍，两位老师听到都默不作声。

“这样吧，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再多问了，换个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学习状态，我们可以同意你转到2班，但是我有话要跟你说，第一，从哪里摔倒的，要从哪里爬起来，第二，世界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向你摆正心态，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赵老师淡淡地说。

“谢谢您！”柳志青高兴地说。

就这样，柳志青顺利来到了普通班高三2班。

来之前，他还被齐培桦无端骂了一顿，同学问他：“2班同意你去了吗？”在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位同学说：“齐培桦是不是童年没过好，我听好多人都说他恐怕是有心理疾病，每次看到他他都板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看着地面，就像家里刚刚死过人一样，我要是你，早就不给他面子了，反正也转班成功了。”

五年以后，教学成绩优异的齐培桦被学校任命为教务处主任，又过了两年，经过齐培桦私底下各方面运作，他被任命为曲良第十中学校长。

柳志青的恩人赵光书被齐培桦联合“宣明市帮”剥去了年级组长职务——这个“帮派”在学校里非常团结，连投票之前都要开个会商量一下怎么拉票。

多年过去了，柳志青再也没见过像“宣明市帮”这样地狱观念浓烈的人群。

在高一2班的一年里，柳志青过得异常平静，由于自己保存有一定实力，一个学期内就从班级45名上升到第8名，这直线上升的速度，就跟当初他在高一1班直线下降时那么快。这一年中，班主任许一鸣也对柳志青提出过批评，但是柳志青并不怨恨——因为许一鸣对任何学生都是公平的，只要犯了错误，都会被他批评，只要有进步，都会被他表扬。

在高三那一年，忍受了一年半折磨的柳志青给初中英语老师程雪写了一封信，倾诉自己的高中故事，但是他忘记写上自己的地址。程雪老师收到信件后，得知自己的爱徒如此凄惨，心急如焚。她想马上回信，她让自己的女儿反复观看自己的回信，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地方，她反复思考信件内容，想给柳志青更多的关怀和鼓励。她问了好几个班的学生：“以前学校有一个很出名的学生叫柳志青，你们谁听说过？”在得到无数班级否定的回答后，她又焦急地问：“那谁知道哪个地区有姓柳的？”依旧一无所获，后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才打听到柳真情所在的学校。当初的回忆历历在目，她清楚地记得：柳志青是一个不敢演讲的孩子，在自己的鼓励下，这个学生顺利完成了出色的演讲，这个学生非常有礼貌，长得很英俊，但从不向其他有些英俊的学生那样违反校园纪律，所有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打听到消息后，她一到周末就租车迫不及待地来到曲良三中，她下午就来了，但是同学们正在上课，她没有见到柳志青，天气炎热，但是她的内心更加如同被火灼烧一样，“快点出现吧，我的孩子。”她心里想道，她的丈夫在旁边陪伴着他——她的丈夫也推掉了很多重要工作。

在同学们吃晚饭的时候，程雪老师焦急地站在男生宿舍路等待，她推掉了一些重要的会议和工作，就为了能马上见到这位可怜的学生，她逢人便问：“你看到柳志青吗？你认识柳志青吗？”过了很久，他都没有看到柳志青。

晚风继续吹拂着这所有些残旧的学校，天边的夕阳只剩一点点光亮，似乎将要结束这痛苦又平凡的一天，不过，天边与山相连的地方，好像飞着几只鸟，他们自由自在，正向着美丽的云霞飞去。

“志青！志青！”她终于看到柳志青了。柳志青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他猛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自己的初中老师程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程雪老师居然会出现在这个学校里，这一切是多么神奇，然他一时难以适应。

“程……程雪老师，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柳志青既激动又疑惑，但身体的一张不自觉的力量推动着他慢慢走过去，“孩子，我终于，我终于见到你了，太不容易了！”程雪老师激动地说。

“您……您是来找我的吗？”柳志青有些手足无措。

“傻孩子，我不找你，我找谁？”程老师说。

“您……您专门来我学校找我？”柳志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前的老同学正在远处看着，后来柳志青跟他说：“确实是来找我的。”那同学根本不信，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老师，他相信有好老师，但不相信有这么善良的——毕竟柳志青只是她的学生，并不是儿子。

但是柳志青信，他相信程雪老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无限的黑暗，就要用无限的光明来驱散。

程雪老师把自己给柳志青的回信拿在手中说：“志青啊，我收到你的信后，到处找你，我问了无数人，去了无数地方，终于知道你在这里，我一直放心不下你，你怎么就不写明地址呢，我早就给你写好了回信，可是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寄，现在，我亲自交给你吧。”志青缓缓地接过这封已经有些发旧的信件，他感动于有这样以为对自己矢志不渝的恩师，他在黑夜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光明。

这丝光明，拯救了即将毁灭的柳志青，这位恩师片刻的关怀，是柳志青整个高中三年最耀眼的曙光。

从这天开始，柳志青一直跟恩师保持者联系，程雪老师一直在鼓励他，并把他当初的学习方法介绍给了她现在的学生。

“我终于从坟墓中爬出来了。”多年以后，在回想起转班成功的经历时，柳志青这样说。

十多年了，柳志青搬过无数次家，扔过无数旧物件，但这封信件一直留存在他的家中，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一直放在箱子底部，就像上官月一直珍藏着他的小礼物一样。

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