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连忙吩咐高山通知审配、逢纪赶来。
过了一会儿,逢纪依旧直接闯入,审配依旧经通传后进入。
袁尚微微一笑:“这么晚还请元图、正南到此,是有一件事情,需要请两位相助。”
“请公子吩咐。”
两人齐声道。
袁尚道:“我需要经营一家书店。书店的规模,最好大一些,所属工匠必须会做出左伯纸。请两位替我寻找一番,我要买…”
逢纪皱眉截断道:“公子,经营书店,毫无用处。对公子来说,成为袁家世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只要公子当上世子,一切都是享之不尽,用之不完。”
对于逢纪无礼的打断,袁尚攥了一把拳头,又连忙松开:“虽然经田沮两位先生为我宣言,又有楷书一事,但士人对我的印象,还是不大好。”
“我经营书店,一为名,二为利,两位先生且看我袁尚名声如何彻底改变吧!”
“寻找书店一事,要保密进行。”袁尚叮嘱道。
逢纪听后,登时哑然,因为袁尚已经阐述清楚。
看着眼前的袁尚,一副笃定的神情,回想他话语中的坚决,逢纪心中有着一丝不安。
审配欣喜万分地点点头,一副期待袁尚再一次变化的模样。
“在下一定把这事安排好。”两人额手道,但逢纪说话明显慢了一拍。
袁尚额手道:“辛苦了。”
两人连忙摇头,不耽搁时间,起身告辞,但逢纪又慢了一拍。
高山对于袁尚让两人办同一件事,满是疑惑。
袁尚看出了他的疑虑,故意问:“高山,你认为,他俩哪个人先办成事呢?”
高山想到逢纪心不在焉,自信道:“当然是审先生。”
“为何啊?”袁尚追问。
高山解释道:“一来审先生忠诚,二来逢纪不知何故,心不在焉。”
袁尚听后,不禁微微一笑。
次日晨,逢纪赶来面见袁尚。
袁尚看了看一直在擦汗的逢纪,淡淡道:“元图,书店一事有结果了?”
逢纪灿笑道:“公子,在下找到了两家,都位于邺城西,并未透露是公子想要。”
“一家书店宽敞,匠人颇多,却只能造出少量的左伯纸,可召集许多士人抄书,贩卖也有渠道,不过店家的出售价格非常高。”
“另一家书店场地比较小,匠人也少,却能造出很多的左伯纸,虽然能召集抄书的士人极少,但是贩卖结果很不错,店家的出售价格相当公道。”
袁尚拍案道:“那就最后一家。”
逢纪道:“公子,今天主公召集议事,我无法亲自陪同公子去,我已吩咐一位随从为公子带路,此人正在府外候着。”
袁尚笑道:“可以。”
逢纪脸上挂满笑容,告辞而去。
袁尚望向高山,一副教谕的口吻道:“忠直固然是美德,可奸狡之人,往往办事周到,尤其感到危险,想要表现的时候。”
高山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你去告知正南,不用找了。”袁尚忽地严肃起来,“还有你不用陪我去书店,因为另有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办。”
“近来我总感觉周遭多了些眼睛,你在周围多转一下,多看,多留心,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高山回想近日来的种种,似乎有被监视的感觉,登时不禁心惊,又严谨起来,应道:“诺!”
袁尚出了府,在逢纪随从的领路下,直奔那家书店。
到了店外,领路的逢纪随从就离开了。
袁尚走进书店,因为时间尚早,只有一个男子坐着,他头发斑白,神情沧桑,可他那一双眸子,锐利无比,有一种看透世情的通达。但一条疤痕斜亘脸上,使得他的相貌,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袁尚觉得眼前这位气质不凡的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袁尚走过去,拱手道:“在下袁尚,不知掌柜如何称呼?”
男子微笑道:“在下一介贱商尤闻厉,见过三公子。”
“我想转卖书店,听说有人想经营我的书店,想来就是公子,对于调查结果想必很满意,这会来是为了完成交易,对吗?”
袁尚心中一惊,因为逢纪明确说了没有泄露,可对方竟知道自己的来意。他不得不重视对方起来,故意说开话题:“尤掌柜卖出书店,是准备去哪?”
尤闻厉捋了捋胡须,道:“我家乡在凉州。如今人老了,自然是落叶归根,回乡。”
袁尚微笑道:“尤掌柜,依在下说,落叶归根没什么意义。”
“有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
“尤掌柜的家人都在冀州吧,举家回去,太麻烦了。”
“你打理书店很出色,不如留下来帮我管理书店,有你在,本公子就不用担心。”
“我绝不亏待你。”
“此处心安是吾家。”尤闻厉喃喃自语,不觉伤感,“可惜我妻儿都在长安死去了。既然没了家人,当然是落叶归根。”
袁尚忽地脑中一震。
尤闻厉,反过来不就是李文优,李儒,字文优。
凉州人。
传闻脸上被砍了一刀。
家人全死在长安。
伍子胥一夜白了头,妻儿惨死的李儒也有可能会这样。
忽地脑海中出现小寰叼着树枝,嘻哈说唱:“怼他!拆穿他!骗他上同一条船,那就大富贵呐。”
袁尚心中大喜,看着尤文厉,笑吟吟试探道:“尤掌柜,我看你言行举止不凡,昔年应该风光过吧?”
尤闻厉听后,眼中登时闪过一抹锐利的目光,旋即,恢复平静。
尤闻厉淡淡道:“三公子可真会开玩笑。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店掌柜罢了。”
袁尚笑吟吟道:“尤闻厉,反过来就是李文优。”
“董卓有一位谋士,叫李儒,字文优。凉州人,他的家人全死在长安,我看你实际岁数应该和他差不多,先生就是他,我说的对吗?”
尤闻厉不禁一怔,旋即,镇定道:“三公子,你又开玩笑了,我不是什么李儒李文优。”
“我的名字就是尤闻厉。”语气颇重。
尤闻厉说是这么说,但心中甚是诧异。
昔年董卓死后,吕布、王允对自己进行清算,自己侥幸活下来,可家人全死了。
其后李傕反攻长安得胜,自己找到李傕,李傕推荐他入朝为官,但小皇帝不只拒绝了,还驱逐他离开长安。
他只好一直流浪,最终来到冀州邺城。
他不敢用真名,只得弄了个假名,为了生计,便经营一家书店勉强度日。
袁尚捉住了尤闻厉每个神情变化,确定了他就是李儒。
袁尚作揖,郑重道:“李文优先生…”
尤闻厉仍不承认,摇头截断道:“我就是尤闻厉。不是什么李儒李文优。”
“昔年董卓被杀,你侥幸活下来。”
“可是妻儿被屠戮,前途被扼杀。”袁尚忽地加重语气。
“董卓一介匹夫,残暴凶狠,犹如秦之赵高。”
“枉费了你为他出谋划策,建立根基。”袁尚又忽地加重语气。
“眼睁睁看着妻儿惨淡死去,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吗?满腔抱负被活生生掐断,你甘心吗?”袁尚缓缓道。
尤闻厉听后,原本镇定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
报仇!
他每晚做梦都梦到自己妻儿惨死,自己被小皇帝驱逐出长安。
他的仇人,有吕布、王允,还有小皇帝。王允被杀,可吕布割据徐州,小皇帝已长大成人,这两人至今活得好好的。
尤闻厉收回心思,打量了眼前的袁尚,没有再解释自己的身份,淡淡道:“三公子,虽然你现在比起以前是变好了,有田丰沮授为师,有楷书,有部分士人文官对你转变了态度,有邺城百姓敬慕,可凭这些能行?”
“当下公孙瓒依旧盘踞幽州,黑山贼张燕与之联合,既可制约袁家,又可侵扰冀州。”
“公孙度可不是只想雄踞辽东,一旦有机会,他是会南下的。”
“昔年令尊扶植的曹操,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已脱离你袁家的掌控。”
“袁绍优柔寡断,曹操英明果敢,即便曹操暂时不北上,可越往后,曹操胜算越大。”
“袁绍这人啊,只要输一场,心气几乎全没了,凭何斗赢曹操。”
袁尚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尤闻厉算是承认自己是李儒。
袁尚郑重道:“李文优先生,就凭我能为你报仇。”
李儒讥笑起来,轻蔑道:“嘴上功夫往往最容易。”
“先生的敌人除了已故的王允,就只剩吕布和皇帝。你要向他俩报仇,谁能助你?”
“这天下间,没人会帮你。只有我袁尚,敢助你报仇。”最后一句话忽地说得斩钉截铁。
“即使我不能消灭吕布,也会帮你削弱他,促使他被曹操吞掉。”
“至于皇帝,我允诺他日我消灭曹操时,把皇帝交给你处置。”
“我不需要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因为皇帝,对我没用。”
“再说这天下大势,其实如今已逐渐明朗。”
“荆州刘表自从图谋益州失败后,已一心固守。”
“江东孙策以暴力手段压制江东豪杰,他目中无人,对周围的人没有什么防备,最后一定会被小人乘机杀死,孙氏会就此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凉州的马腾与韩遂不过是表面兄弟,如秦末张耳陈馀,迟早因利益不均,互相攻伐。”
“至于刘璋张鲁,不足为惧。”
其实刘表谋益州失败便固守这事儿,是袁尚诓骗李儒,因为建安四年刘表又打起了交州的主意,只是又失败了,才死了心,开始固守。
“天下势力,唯我袁家和曹氏。”
“曹操不可能助你。”
“所以只有我,才是你唯一的选择。”说着语气加重。
“假如冀州不是有你选择的地方,你何苦来冀州,而不是直接回到凉州,孤苦终老呢?”
尤闻厉登时暗吃一惊,因为当初他来冀州确实有一个目的,就是找机会接近袁尚,忽悠他为自己报仇。
眼前的袁尚,言行举止不凡,更难得的是对时势和人物的判定能一针见血。
与以前的那个他,判若两人,究竟是他以前装傻?还是他现在才发力?
如是前者,那这个人太恐怖。
如是后者,那这个人更恐怖,因为他只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然翻越了许多人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完成的成长。
这样的袁尚更能为他报仇。
尤文厉思忖一番:“在下有一问。”
袁尚恭敬道:“先生请说。”
尤闻厉道:“昔年袁家与董相抗衡,致使在京都的袁家宗族被一锅端,就袁绍、袁术、袁遗只身逃亡,活了下来。”
“尔后袁遗被袁术所杀,袁术如今又被曹操削弱,只剩袁绍这一支还活跃。”
“虽说袁家仍旧保有四世三公的影响力,可袁家的嫡系几乎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袁绍虽坐拥冀州、青州和并州,却不敢用外人,而是自己坐镇冀州,长子袁谭据青州,外甥高干据并州,即使往后消灭公孙瓒,也会让次子袁熙据幽州。”
“只安排自己人,这说明对麾下的人不放心。”
“诚然,这样安排对各地的掌控,自然更强,但也是取祸之道。”
“袁绍在世,能压制各方,号令诸州。一旦袁绍身故,地方会伺机坐大。即使嫡长子袁谭接任,也压制不了。”
“无人服从,难有立足之地啊。”
“袁家的危机,不仅在于宿敌曹操渐渐强大。更在于一旦袁绍临终,他不愿意册立嫡长子袁谭,而是册立你这个嫡子。”
尤闻厉目光灼灼地盯着袁尚:“地方坐大,你能拿下吗?”
袁尚听后,仰面大笑。
尤闻厉问道:“三公子为何发笑?”
袁尚微微一笑,道:“长兄被安排到青州,远离冀州,冀州可是我袁家中心,无论如何都会失了先机,威胁不了我。”
“二兄就算有夺嫡之心,可他既没有重臣支持,也没有威望,实力又最弱,不足为虑。”
“大表兄虽有雄心,但一介庸才,自视甚高,目光短浅,也不足为虑。”
“看似存在隐患,事实上都不足为虑。家严还健在,足以让我夯实基础,筑牢根基,面对将来的一切。”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朝着确定好的目标前进,成功并不遥远。”
尤闻厉听后,赞许似的微微一点头。
其实就算袁谭、袁熙、高干全都坐镇地方,对于他来说,不是大问题,也不足为虑,因为他们全是下下人物,要收拾他们,轻而易举。
他之所以问,只是看袁尚的态度罢了。
看着眼前的袁尚,他那从容自信、镇定自若、聪明睿智,尤闻厉心思浮动,一个不简单的人物就在眼前。
一下子燃起了他报仇的希望。
他从不优柔寡断,登时站起身,作揖道:“李儒拜见公子。”
袁尚仰面大笑,道:“有文优相助,我无忧矣。”
“公子,请入内一叙。”李儒笑着朝回廊口做出请的手势。
“好。”袁尚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