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习惯,人到中年后只要稍微有些财力,便开始留意山上笔直粗壮的木材,适时砍伐回家阴干,再请木匠为自己备好棺材,俗称寿木。寿木一般为十六根圆木镶成,所以俗称“十六个头”,做好后先用桐油石膏调和打底,刮上生漆,待生漆自然干燥后打磨平整,再刮第二道漆,如此反复,最多的刮到五次,耗时数年。只要人没去世,每隔几年又会加一次漆。成型的寿木重达千斤,黝黑发亮可鉴人影,埋在地下千年不腐。
黄七哥夫妇也不例外,几年前就为自己准备了寿木。
现成的棺材,把董天神装殓,停放在黄家堂屋。武魁殷正轩二人亲自为结义兄弟守灵,又安排教内师傅诵读白莲经文,顺带超度阵亡兄弟。祭拜一夜,第二日把董天神送到坪边山坡葬了。
云盘岭乃是官店口街市的靠山,东西狭长,南侧千仞绝壁之下,便是伍家河谷,远远望去峰顶终年云盘雾绕,故此得名云盘岭。
瓦岗出征前覃声鸾曾面授机宜,可将先锋营安扎在云盘岭上,又说起那花子洞,可作钱粮库房。武魁不知都督何以安排如此详细,便亲自前去查看。见那花子洞不仅洞府宽阔,可藏千军万马,洞深处又有潺潺流水,干燥清爽冬暖夏凉,更为难得的是,地处悬崖峭壁,只有一条通道与外相接,极易守卫。不觉连连称奇,命钱粮官殷正轩派人把洞内清理干净,洞外通道铺垫平整,将石斗坪和其他几个大户缴获的钱粮贵物,悉数搬进洞中保管。
不过数日,云盘岭营寨建造完工。
武魁扎营云盘岭,将石斗坪战况写就文书,又将营寨、哨卡、钱粮库位置绘成草图,派人呈报覃声鸾,暂且不表。
话说覃声鸾,坐镇瓦岗新营。
按与武魁、张罗汉约定时间,同时分四路出击,竖起反清大旗。
瓦岗寨地处偏远,距离最近的宣恩县衙也在百里开外,得到消息已是数日以后,又不敢单独进剿,便一直等待施南府命令。仅有几家土豪大户的护院家丁,早就吓得不知所踪,方圆百里一片祥和,军民融洽,倒像过年一般热闹。
唯有一事,覃声鸾心中十分担心,那便是与夷水堂之间断了联系。往日里飞鸽传书,沟通千里也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但自从到了瓦岗寨,只在最初几日,沈坛主曾两次传讯“无恙勿念”,便再也没得到堂中消息,消息弟子放飞几拨信鸽,也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忽一日收到传书,上面只有八个字“禁用飞鸽等待指令”。
自己出发前便知,官军人多势众装备精良,更有红衣大炮相助,凤鹤山实已危机重重。突然之间不准飞鸽传书了,莫非凤鹤山有变?覃声鸾越发忧心忡忡,既不敢贸然派人送信报告情况,更不敢使用飞鸽问讯消息。
原来,夷水堂凤鹤山突围之前,沈坛主向覃佳耀禀道:“大军移师黄柏山后,从瓦岗寨放出的信鸽,仍会回到凤鹤山来,消息坛无法接收,加之官府有所觉察刻意捕捉,此前信鸽已屡有丢失。为避免军情机密泄露,属下建议不再使用信鸽传递消息。”
“嗯,你所虑甚是,军情机密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覃佳耀当即下令:“撤离前通知瓦岗寨,命声鸾即刻起禁用信鸽,其缘由勿需言明。”
自然,这其中原委覃声鸾一概不知,既担心凤鹤山战局,更担心母亲与二叔安慰,只能日盼夜盼,等待夷水堂主动传来指令。
直到三路义军会师黄柏山,天运大军正式成立,覃佳耀才派出一名信使,赶往瓦岗寨通报军情,此时瓦岗寨举事也有了半个月。
“夷水堂信使到……”
覃声鸾大喜过望,急忙传进莲花堂。
“消息营提巡刘阳,奉命参见天运军瓦岗新营都督。”进了莲花堂,信使单膝跪地行礼,禀道:“因路途遥远,官府盘查又严,大元帅交待不能携带书信,只由属下向都督面陈。”
对二叔的大元帅和自己的新营都督称呼,覃声鸾并不惊讶,这是离开凤鹤山前就已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贸然将瓦岗分坛改称瓦岗新营,并按照天运军规制任命武魁张罗汉众人军职。
“刘兄弟一路辛苦,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这名信使原是花桥消息坛下香主,姓刘名阳,天运大军成立后,消息坛改称消息营,刘阳也一并成为消息提巡,覃声鸾在凤鹤山早就认识,于是上前亲自扶起,然后随口问道:“大元帅近日饮食如何?”
“这个……”那刘阳职位不过是名提巡,与大元帅之间还隔着先锋、都督等数层,除有事被传进老营大堂领命,平常难与覃佳耀见面,怎知大元帅饮食情况?猛然间听到覃声鸾这么一问,不禁怔住。
见刘阳支支吾吾,覃声鸾剑眉一挑,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两眼露出寒光,鼻子里哼一声:“嗯?”
原来,当初离开凤鹤山时,覃声鸾与二叔商议,一旦情况有变需派人往返传递消息,凭信容易伪造,途中遇到盘查更为不便,二人约定用暗语核实身份。
刘阳出发前,覃佳耀把一应要事交待清楚后,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覃都督若是问起本帅饮食,你可告知:本帅饮食甚佳,每顿三碗米饭,无须挂念。”
刘阳只专心默记着大元帅交待的正事,后面那句,以为不过是叔侄之间问候之语,并未特别放在心上。此时见覃声鸾脸上变了颜色,吓得心中一颤,急忙仔细回想大元帅跟前接令细节,突然一拍脑门说道:“行前大元帅要属下转告都督,大元帅饮食甚佳,每顿三碗米饭,勿须挂念。”
“甚好,甚好。”覃声鸾听罢展颜微笑,温言说道:“大元帅有何训示,你可细细说来,一点都不得遗漏。”
刘阳也明白过来,这一问答定是他们叔侄之间暗号,心底暗自庆幸。若是一时忘记对不上来,只怕会视为假传军令,甚至被误做叛徒前来刺探军情,岂不是误了大事?当下抹一把额间冷汗,说道:
“属下奉大元帅之命,传递夷水堂近况,以免消息中断都督担心。”接着将移师黄柏山,成立天运大军情况详述一遍。
覃声鸾听得热血沸腾,一连三声叫好,接着问道:“总护法一向安好,可有何话捎来?”
刘阳听到这话,暗地里又是一惊,不好……